第31章（2/2）

应雩一提裙摆，迈步进来，道：“并非如此。那个紫微星君我也略知一二，他最看不惯虚伪的做派，你要请动他，还得凭实力才可以。”

“我……我文采并不好，写不出锦绣文章，也不善言辞，以前甚至因为不会说话，常惹父帝生气。”我垂了垂眼睫，“现在我唯一能拿得出手的，就是毁天灭地的法力了。”

流炎被我埋在天宫后的诛枫林下，因为是它，是我用它杀了二哥，我永远都不会再用它了，也不想再看见它。

尽管它确实是一柄好刀，能承受我灌入的滔天法力而不损坏。

只是，不需要了。

“他对于琴棋书画颇有研究，隐于北辰宫中的多数时间也大抵在钻研这些，”应雩托腮思量片刻，“你可有这些方面的能力与他一较高低？”

青阳君看着我的手指，道：“棋艺，夋和太子显都向皓夸赞过你的棋艺。”

太子景善棋，弈棋纵横杀伐，无敌手。

我自己来看，并不觉得这是什么值得称赞的技艺。下棋对我来说是一件极其简单的事情，初时是天赋使然，后来父帝出棋局考验我，许诺一样人间的有趣物什，我便下了心思，钻研了不少棋谱，终究是赢了。

不过再仔细一想，若为了什么目的而去学一样东西，而非本身热爱，恐怕总是会觉得无趣。

我有时觉得下棋没意思，便是这个原因，太看重结果，而非解棋的精妙过程，虽此生未尝一败，终归失了意趣。

和九哥之间倒是经常切磋棋技，他棋风稳重又玄妙，常常让我感悟良多。二哥有时候手痒，也来与我下棋，他这个臭棋篓子，棋下的烂也就算了，还不要脸，叫我给他让子。让几个子也就算了，还要我让五十子，我差点当场把棋盘砸他头上。

我想了想，对青阳君道：“可以。只是不知紫微星君的棋力如何，我对上他胜算多少？”

青阳君道：“这个皓倒是不太清楚，应雩，你知道吗？”

“多准备些总是没错。”应雩不容置疑地说道。

我说：“你们自去安排，留些时间给我钻研棋谱，总不会输的。”

“对了，这才是天帝的样子。”应雩笑起来，眉眼都明艳了，“不过，也不知是不是我的错觉，总是嗅到你身上有股血腥气。见紫微星君之前，恐怕得焚香沐浴。”

我闻言，摸了摸肩上的伤，那道伤口又深又长，到现在还未全好。就算是好了，日后也会留下狰狞的疤痕。

这段日子我便沉下心来钻研棋谱了，棋路千变万化，演算之数巨大，然而到底还是有穷尽的时候，何况有些路数是可以触类旁通的。就算我理解不了，凭我过目不忘的能力，背下来也是可以。

我对于图形，记忆力非常强，看过就不会忘。但是文章之类的，就没有那么厉害了，所以除了弈术之外，还真的没有什么特别擅长的。

若我单凭自己的心意去下，有时难免疏漏，输赢是必然的。只是这几日背棋谱，让我想出了一个办法，估计也只有我能用上了。

应雩是上一代北辰宫主人的妻子，所以与紫微星君还有些交情，算作他的长辈，要约他一面并不是很难。真正难的是让他愿意见我这个要招揽他的天帝，让他从此为我所用。

与紫微星君相约的日子很快就到了，我被宫娥们服侍着沐浴，不过终究还是不适应，挥手让她们出去，自己更衣了。

下到天宫的温泉中，热水氤氲，宫娥们在水中撒了不少芬芳的花瓣，我觉得挺碍事的，撩开许多后抓紧时间洗澡。

神明本不需要沐浴，可是应雩总说我身上有血腥气，而紫微星君是最厌恶这个味道的。我没有办法，只好洗了很多遍，但只要不用香料花瓣一类的东西掩盖，应雩就还是能闻到。

所以现在仍是要用的。

伤口已经愈合了大半，我思量片刻，将热水浇在后背上。

疼痛对于我来说，实际上是一种良药。既让我清醒地意识到自己的存在，又让我不至于在迷茫中失去理智。

我要走下去。

没有在水里泡太久——金乌本身就是厌恶水的，即便是人形也一样。我披上单衣，走出温泉阁，让宫娥帮我擦头发，再穿上有些繁复的衣裳。

篦子在我发间梳了最后一下，我示意那宫娥低头，问道：“我身上有没有奇怪的味道？”

她微红着脸道：“没有，只有方才天帝沐浴所用的花香。”

“嗯，下去吧。”

第一次见紫微星君，确实是有些惊艳的，他是个清俊非常的人物，又有些书卷气，仪态端方而且矜贵。

他就在北辰宫中等着我，见了我也不行礼，只淡淡一句，“天帝来了啊。”

“我这人懒得说废话。很简单，我要启用星宫接替之前的诸神，现在缺一个统领众星宫的人，”我慢慢坐到他对面，敲了敲我们俩人中间的石桌，“应雩向我推荐你。”

他先是一愣，大概没想到我会如此单刀直入地说话，然后反应过来。

“天帝要让我统领星宫？”紫微星君温文一笑，“也对，北辰本就为众星之首，该当这个责任。不过天帝凭什么又认为我一定会答应呢？”

“听说你很会下棋？”我道。

“不敢，只是至今未尝一败。”

“我与你对弈三局，”我垂眼，召出黑白两盅棋子，在石桌上摆开，“若输了任何一局，便立刻离开。若三局都赢了，你以后就帮我做事吧。”

大约是我这话说的太狂，激起了他的好胜心，又或许是他对自己棋艺的自信，他马上就答应下来了。

下棋想取胜，有一个粗暴直接的办法，便是对手每下一子，便算出接下来所有的可能性，取胜者。

然而棋盘变数太多，就算是拥有无限时间的神，下这样一盘棋，也会很累，而且没必要。

我的法子很简单，背出从古至今所有的棋谱，以高手的棋路应对。

听上去也很变态，实际上就是模仿罢了。

紫微星君看似是与我一人对弈，实际上我并未按照自己的心意来下，而是通过一张张棋谱中那些棋道高手的路数判断胜率，相当于，他在与古往今来所有的棋道高手对弈。

结局显而易见，他连输三盘，且都被我杀的片甲不留。

“败了。”他有些气馁地放下了黑子，起身朝我一礼，“紫微愿赌服输。”

“既如此，准备准备，开始掌管众星宫各司其职吧。从今往后，诸神的位子就由你们替代了，闲情隐逸的日子恐怕难再有，好好做事。”我说完，就打算离开。

大概是觉得我这个倨傲的态度一点都不像是礼贤下士的模样，紫微星君数度看我都是欲言又止，知道有哪里不对，但就是说不出来。

他大抵从未见过请人还有我这般狂上天的，但我毕竟是天帝，怎么说都是至高无上之人，所以做什么事也不需要他来评判。

诸神之乱了结，紫微星君司掌星宫，应雩和青阳君再度归隐，我不知不觉间，在天帝这个位子上坐了很久。

久到已经一切成了习惯，即便不愿，也摆脱不得。

后来，我就再也没有下过棋，亦不想再下棋了。背棋谱是应急之法，然而却让我难以再有自己，下出最无趣的必胜之棋，没有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