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高中(2/2)
校园小路旁的灯柱吸引了成群趋光的飞虫,九月初的晚上仍有几分闷热,蚊虫如拦路贼般时不时窜出草丛,在过路者身上抽几口血。
张楚汉不住地用手驱赶蚊虫,一瘸一拐地走在顾平炘身侧,大声埋怨:“我靠,脚疼死了,这才第一天,什么时候才能到头啊。”
“回宿舍泡个热水,不然后面几天撑不住的。”顾平炘说。
凌启霖塞个耳机,嘴巴闭得严实,脚步却没落下,始终与顾平炘和张楚汉二人保持一定的距离。
“你怎么一点都不累的样子?明明你也站了一天。”张楚汉见顾平炘脚步轻盈,纳闷道。
“还好吧,有点累。”顾平炘其实身体沉得像块铅,他之所以步伐轻快,是着急回寝室与林峰云通电话——一周就一次,不得不珍惜。
“就余泽广舒服,拍拍照写写文章就行了,有个好爹真是好。”张楚汉不服气道。
“没爹靠自己,照样活。没必要把人挂嘴上,烦。”凌启霖开动金口说了这么一句。
“我也就说着玩。”张楚汉面对凌启霖,像是吱个没完的老鼠迎面撞上大猫,怵得噤了声音。
“抱歉,没别的意思。”凌启霖说完又闭上金口。
顾平炘对二人的对话漠不关心,只想快点回寝室等着顾平炘的电话。回了宿舍,顾平炘确定走廊没有巡逻的老师后,从上锁的抽屉速度极快的拿出手机往外走。
余泽广佯装咳嗽几声,打官腔道:“军训不允许使用手机,我作为风纪组的成员提醒你,最好把手机还是收起来。”
余泽广刻意的装腔作势让顾平炘如同吃了变质食品般恶心,但顾平炘退让三分地说:“重要电话,通融通融。”
余泽广气势凌人,没有要松口的意思:“不能用就是不能用,收回去。”
顾平炘握在手里的手机开始震动,他瞥了一眼号码,是林峰云军队里的公用电话。他一言不发,快步绕开余泽广出了寝室,匆忙接通电话,拢过嘴和手机话筒细声说:“云哥,等我一下。我找个没人的地方。”
“好。”林峰云轻柔的气声仿佛化为实体的水汽,从听筒流出,让顾平炘心中的田地久旱逢甘雨;无数的话要涌出顾平炘的咽喉,说与林峰云一人。
顾平炘偷偷摸摸地走进饮水间:“云哥,可以说话了。”
“阿炘,想我没?”
低沉的男音像手指在耳旁挠痒,让顾平炘躁动难耐。“想。”
“那就好,看来你还没把我忘了。”听筒里传来林峰云带笑的话语,“站了几天军姿,我现在一到操场上,就跟定海神针一样,一下就立住了,什么都不想。”
“我今天站了一天军姿,都快散架了,现在脚还有点疼。”
“你太不行了!哥都站了好几天了,还生龙活虎的,约站越精神。”
“你是疯魔了吧。”
“一中怎么样?”
......
少年人倒也没什么人生大事、大喜大悲需要倾诉,只是侃侃地聊些日常就心满意足,一聊便忘了时间,直到林峰云被队长拉去做事,两人才放下电话。
“下周聊。”顾平炘恋恋不舍地放下电话。
临近熄灯,余泽广仍在书桌前勤奋耕耘,笔头不停。见顾平炘打完电话回来,余泽广阴阳怪气地说:“怎么?和女朋友聊完天舍得回来了?”
对余泽广恶意的揣度,顾平炘不置一词,拿过洗漱品就准备去洗澡。
“你有没有点纪律观,现在是军训,你见哪个军队能随便用自己的通讯设备呢?”余泽广如规训下级般厉声呵斥。
“那要怎么办?”顾平炘大声反问。
“扣你纪律分,优秀营员别想拿了,接下来几天宿舍卫生都归你打扫。”余泽广还觉不够,又说:“手机拿过来,我交给班主任。”
“拿去。”顾平炘把手机拍在桌上。事情毕竟是自己理亏,真闹到班主任面前,也讨不到什么好处。况且顾平炘这么冒险也只是为了能和林峰云多说几句话,而到了下周六,军训早已结束,到时候再盘算把手机从班主任那要回来就好了。
“记得扫地。”余泽广收了手机,气焰终于收敛几分。
顾平炘不多说一句话,径直进了浴室。
“余泽广,”张楚汉在床上气恼地说:“你有什么资格处罚?”
余泽广冷哼一声:“你要不也试试?”
“反正我不会让平炘一个人扫的。”张楚汉大声说。
“随你便,我是不会去帮他扫。”余泽广态度蛮横,硬是要与张楚汉争个高低。
“虚伪。”张楚汉骂完,盖上被子翻身,不再管余泽广有什么反应。
凌启霖在一旁冷笑一声,关上台灯也躺上床。
余泽广说到做到,第二天中午还不忘提醒顾平炘打扫卫生:“昨天怎么说的,今天就怎么做。”
顾平炘一副无所谓地态度,拿起扫把就开始扫地,张楚汉见状上前帮忙。
甚至一向冷漠的凌启霖也凑了过来:“你扫地,我拖地。”
顾平炘顿了一顿,道:“谢谢。”
余泽广见两个舍友都站在顾平炘那边,面子挂不住,黑着脸地走了出去。
军训期间无事可做。顾平炘当晚得了空,便在本子上把昨天同林峰云讲电话的内容尽可能的记下来,标上时间,题目记为“和云哥的第一次电话”;在林峰云说的话前标上“云”,而自己的话则标上“炘”。虽然过了一天,可顾平炘还是忆起了几乎全部的对话内容。而书写的过程仿佛是让顾平炘和林峰云再通了一次电话,林峰云说话的每一处抑扬顿挫似乎都在顾平炘耳边重现。
顾平炘笔头动得飞快,余泽广听见纸笔摩擦的声音,眯起眼睛朝顾平炘瞄。宿舍只有他一个人做题看书时,他就能获得一种“只有自己在努力,别人都是懒虫”的病态成就感,而顾平炘运笔的声响却正在不断勾走他的注意力。
“你在刷什么题啊?”余泽广问。
“啊?没刷题。”顾平炘突然生出一股被人时时窥视的恐惧感来。
“哦。”余泽广像大鹅一样伸长的脖颈又缩回一堆教辅上。
顾平炘把日记本塞回抽屉里,上了床。余泽广瞄了瞄顾平炘的抽屉,合上教辅书,也上床休息。
军训后几天,余泽广没再折腾出什么事来,宿舍清静了不少。军训结束时,307全寝除了余泽广都黑了一大圈,肤色本就不白的凌启霖更是像挖煤工人似的,露出的皮肤没有一处颜色稍浅的。一中为了让学生调整好状态,大手笔地放了三天假。
“平炘,你怎么回去?”张楚汉问。
顾平炘回答:“校门口坐公交。”
张楚汉又问了顾平炘具体坐哪一辆,发现两人是同路后,兴奋道:“刚好是一辆!我坐去汽车站。”
一中的公交站人头攒动,都是等车的学生。顾平炘和张楚汉运气好,上车时还有空位,两人地抢着坐下。他们并不想礼让其他学生,毕竟公交车从一中所在的位置开到市区少说也得半个小时。
张楚汉依旧话痨,坐下就开始不停嗑叨:“余泽广这人是有毛病,真以为自己是大官了。这几天看他我就想吐。”
顾平炘也厌恶余泽广为人处事的方式。通过几天观察,他几乎可以肯定他与余泽广关系是无可救药的,顶了天就是各自相安无事。“尽量少和他打交道。”
“放心,我绝对连屁都不朝他放一个。”张楚汉嫌恶道。
“余泽广”三字已成了破坏放假喜悦气氛的罪魁祸首。两人至此,都闭口不谈这位奇葩舍友。
这周林峰云打来电话时,顾平炘正趴在桌前百无聊赖地翻着小说。一看手机屏幕上的号码,顾平炘顿时精神振奋。
“云哥!”
“我靠,一周没和你说话,听见你的声音我都快感动哭了;你是不知道,我来当兵的这一周多,好像除了教官的声音其他什么都听不到了;每天都练队列,早上六点到晚上九十点,睡完第二天起来又是一样的生活.....太他/妈苦了,简直是和尚的日子。”
顾平炘听着林峰云风趣的描绘,嘴角不自觉地咧开笑:“你腿没站断吧?”
“哥是什么人?体力有这么差吗?说实话,这点训练量还不如我平时自己锻炼,我现在都怕长赘肉。”林峰云向来注重身材,“你呢?还是在军训么?”
“没,我现在在家里休息,军训昨天结束了。”
“可羡慕死我了,我现在只想躺在床垫稍微舒服点的床上。”
“你们那这么苦,就没点娱乐活动吗?”
“今晚看电影,我不想看,就想听听你的声音。”林峰云说,“阿炘,我晚上睡觉的时候,就想到暑假躺在你床上的时候。那时候多好......时间太快了。不知道再见到你时你会是什么样子?”林峰云想,等到他再次拥抱顾平炘时,对方已经是一个翩翩的青年,更成熟,但仍珍藏着初中时代所有的美好与善良。电话只能传递声音,无法传递容貌。林峰云心里难免遗憾,也更期待着两年后顾平炘的模样。
“可是我现在觉得过得好慢啊。”
“今天中秋,不和哥说点什么吗?”
顾平炘望向窗外。中秋的月明亮而饱满,像一片汪洋,容纳思念的百川。顾平炘明明和家人相聚,本应是喜庆的节日,心中的愁思却好似源源不断地汇向了这轮金黄的月。他想,林峰云该和自己一样,眺望同一个月亮。“中秋快乐,林峰云。”他罕见地叫出林峰云的全名,像是收藏家只在重要的时刻才会展现出珍藏的宝贝。
“中秋快乐。你看,我在军队的时间就只剩明年一个中秋了,很快就回来了。”
......
只听林峰云的声音,顾平炘心底的渴望只能杯水车薪地被填上一星半点。每打完一通电话,顾平炘就多了份小小的餍足,但却又觉不够完整。没有图像,没有实体,一切都似子虚乌有。他只能凭借林峰云的言辞,在脑中建构林峰云的生活场景以及神态、样貌,然而他始终觉得距离林峰云的生活太过遥远。校园和军队的两片完全不同的天地,顾平炘不知道这两年异处的时间,会给他与林峰云之间带来什么样的变化。
两年究竟还有多久呢?他什么时候才回来?等他回来我能勇敢点说出来吗?顾平炘仰望窗外的圆月。</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