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血蜘蛛》（2/2）

爱丽丝第二次出现奇怪的幻觉，是在上高中的时候，她告诉我她偷偷养了一只蜘蛛。她说那是一只流着蓝色血液的神奇蜘蛛，同学们都怕蜘蛛，但是她把蜘蛛养起来了。我猜，她在叛逆期。叛逆期的小孩总想找点与众不同的特质彰显自我的独特性，可能会追星、约会、谈恋爱、甚至和坏小孩发生性关系。我对爱丽丝的教育不算拘谨，可她也没带什么性伴侣回家给我添堵，她只是说自己偷偷养了一只奇怪的蜘蛛。

按理说，世界上没有流着蓝色血液的蜘蛛，拥有蓝血循环的动物是鲎一类，那种蓝色是血液中所含血蓝蛋白，运载氧气的血蓝蛋白则结合了铜离子，使血呈现出蓝色。不过蜘蛛不是蓝血生物。但是爱丽丝说，同学们害怕那种蜘蛛，他们觉得蜘蛛会咬他们，蜘蛛不受驯化，蜘蛛不能成为他们的奴仆，所以他们宁愿将蜘蛛打压成一类，拒绝说那只蜘蛛的血是红色的。他们宁愿相信蜘蛛流着蓝色的血，因为蜘蛛是他们的敌人。

我想告诉她，在古代，你们的想法被称作中二病。但我要是明着说，爱丽丝一定难过。所以我说：“那不是什么大事。”

她倔强地质问我：“为什么他们不许我养蜘蛛！”

因为你叛逆。

可我不能说，我只是说：“你可以偷偷养。”

爱丽丝笑着说：“不是的，爸爸，他们恐惧蜘蛛，他们恐惧蜘蛛要了他们的命，侵占他们的权益。”

“可这是世界法则。”

“他们的良心被酸潮吞了！”

“可那只是蜘蛛，不是人——不是有户籍的人。”

这是真的。

接着，小爱丽丝觉得我是个不能理解她的庸人，她自顾自离开，上网，去和她的蜘蛛养殖朋友交流。这很正常，这太正常了，多数人只想找点自己的快乐，圈子是一种安全可靠的东西。

几天后，爱丽丝打电话跟我说，她的蓝血蜘蛛死了。那只蜘蛛不是自然死亡的，是被她的同学偷走残害致死的。她一边跟我大哭，一边叙述自己的无力，可我没法帮她，因为杀死蜘蛛的确不犯法。她痛斥我，为什么将军大人不能看看蜘蛛，他们不仅被剥夺了人权、生命权，甚至连申诉自己血液颜色的自由都没有！蓝血不是蜘蛛的血色，是那群恶心的同学给蜘蛛定义的，我们都流着同样的血，为什么蜘蛛要这样死去！

爱丽丝呐喊：“我不服。”

我知道她是气急攻心，上火了。那些蜘蛛故事只需要时间就能简单埋没，几年以后没谁记得最近发生了什么。蜘蛛的血是蓝色还是红色，本就是无关紧要的小事。

但是爱丽丝哭诉，大叫，呐喊：“她的血是红色的，她和我们一样，你们不该剥夺她的生存权利。”

“好的，亲爱的，你冷静一下。”现在我只想用杀虫剂喷死那些该死的蜘蛛。

爱丽丝一直在电话里哭，我能理解却没法接受，因为我要干正事，有好多公务等着我动手。爱丽丝永远不能明白父亲奉献一生的意义，我也不明白爱丽丝申诉“蜘蛛的血是红色的”有什么意义，我们是割裂世界的两块碎片，只是被血缘之爱联系着。

几年后，小爱丽丝决心当一个记者。她再也不和我谈论幻想和蜘蛛。我觉得她长大了，仅是如此。如果爱丽丝成为一个庸俗无知的人，或许她应是幸福无忧的。可惜她不是。

现在，我在靡菲斯特的幻梦空间里看见爱丽丝的雪、爱丽丝的碎片、爱丽丝的蜘蛛，恍然大悟，原来我真是不称职的父亲。我对爱丽丝的迷恋只是希望她体面、优雅、无知的活着。而今，爱丽丝的碎片不再是我心中的成就雕塑，她因对自由和真理的渴望逃出我的手掌。她的灵魂脱离了父亲的掌握，我对她的理解是偏颇的。我不得不承认这一现实——人是自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