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沣（2/2）

里面的人不知道说了什么，男人没有说话，关上了车门。

王贵召赶紧躲在一辆车的后面，看着那个男人往公寓方向走后蹿了出来。

他看着那辆车，脑子里如乱麻一般，身体不受控制地往前走去。

王贵召屏住呼吸，一下又一下地敲着车玻璃，那每敲一下就像是敲在他的心口里。

车窗被人一点一点的摇开，先是露出了一个有着一个发旋的脑顶，接着是剪得整齐好看的眉上刘海，刘海下是一对不浓不淡的胎眉。内双的眼睛肿了起来，薄薄细嫩的眼皮微微发红，看上去是哭过了，纤长浓密的睫毛弯弯的，黑白分明的眼睛里还带着点水汽和戒备。

王贵召看着他，突然笑了出来。

小男孩看了他一眼后飞快地移开视线，他没有说话，只是盯着王贵召手中的草帽。

盯了一会，小男孩就失望的收回了目光，一声不吭的又要把车窗给摇上去。

一只手扒住了车窗玻璃，王贵召看着小男孩的脸，眼睛突然一酸，他视野模糊的伸手将草帽扣在了小男孩的头上。王贵召感受着手下那颗小脑袋瓜，圆圆的，硬硬的，很小。可这却是真的，是鲜活的，有温度的。

小男孩呆住了，看着这个和自己差不多的陌生人，一时间脸脑袋上的帽子都忘了扯下去。

王贵召一句话都没说，又对着男孩露出一个笑容。

很快，停车场的棚子外传来一阵交谈声，王贵召深深地看了一眼那个男孩，眼中带有大量复杂的感情躲到了旁边一辆车后。

来的是两个年轻的男人，那个穿着白衬衫的男人手里拿着一个路飞的公仔，旁边一位穿着短袖牛仔的男人正抽着烟，抽烟的男人看了眼手腕上的表说道：“几点的航班来着？”

穿白衬衫的男人说道：“下午六点的，现在开到机场刚好可以拿登机牌。”

男人的手指夹着烟，眉毛拧在一起，点了点头，坐在了副驾驶上。

车子很快从车位上倒车出来，小男孩带着那个比他脑袋大了一圈的草帽，扒着车玻璃正在往外看他。

王贵召抬起手，想和那个男孩挥手，很快又停下。他的手耷拉在一侧，有些无力。

王贵召看着车越来越远，男孩伸出窗外的脑袋也越来越模糊，他不由得往前跑了几步。可跑着跑着，他又停下了脚步。王贵召心中一痛，脑袋里空白一片，眼前全是李沣死在他面前的场景。他又抬起头，看见那辆车绝尘而去，已经拐处了这条道。

这个男孩彻底消失在他眼前。

为什么呀，王贵召问自己，怎么又让他走了呢？

王贵召又一路奔驰回了西单商场，应晴果然在厕所门口等他了。

王贵召喘了口气，从后面跑过去抱住他妈，“妈。”

应晴被吓了一跳，她转过身也抱住了王贵召，“哎呀你怎么从这过来了？你不是上厕所呢么？怎么样肚子还疼么，有没有哪里不舒服啊？”

王贵召摇了摇头，把头埋在他妈的怀里。

他觉得难受，眼睛火辣辣的疼，鼻子酸涩不已，喉头也是哽咽的，心中那种抑制了很久的情绪好像就要喷涌出来。可他还是忍住了。

应晴见儿子只是撒娇却不说话，有些着急，声音虽然依旧温柔但带上了几分严厉，“怎么了？是不是你早就上完厕所出来找妈妈了？妈妈是不是跟你说过找不到我的时候就待在原地不要动，不许再随便乱跑的？”

他们家也没个手机，要是有的话还能让儿子把手机号给背上，应晴想着家里剩下的钱，动了一个买手机的心思。

不过这个想法也是一逝而去，应晴很快又认真地问了一遍王贵召肚子疼和为什么会在外面的问题。

王贵召心里早就打好了腹稿，可他内心波动很大，只是抱着应晴，久久没有说话。

应晴也当是王贵召找不到妈妈被吓坏了，一下子语气就软了些，她把王贵召拉开一点，走到不挡道的地方才蹲下，柔声细语的说道：“贵贵，以后不能这样了知道么？”

王贵召抬起头来，眼睛还有些红红的。

应晴心疼不已，伸手摸了摸儿子的脸，故意吓唬他说：“你要还这样，妈就要告诉你爸爸了。”

王贵召露出了一个又哭又笑的表情。

过了芒种，天气更热了，太阳好像在灼烧着大地，空气都在扭曲。

车内开着冷气，没有一个人说话，很安静。

开车的白衬衫司机有些坐立不安，他还是不太习惯这种场面。

坐在副驾驶的男人吐出了一口烟圈，他透着车窗看着外面一栋一栋新落成的高楼大厦，微微地眯起了眼睛。

他是李沣的爸爸，李沣的爷爷给他按照辈分取了个名字，叫做李昭行。李沣本该是景字辈的人，他的几个表兄弟也取了景安景然之类的名字。少年时期的李昭行也幻想过，要是和自己心爱的女人生了一个女孩就叫景苓，男孩就叫景山。

可后来李昭行的爷爷在六几年被认定为右派，一口气没上来就去了。他奶奶以前是唱戏的，被人剃了阴阳头，一口气也没上来，跟着一起去了。家里只留下了李昭行父亲一个人，这些事都是李昭行从他父母嘴里听来的。

家里的事情让早年间还爱幻想，爱埋头看书的李昭行抬起了头，活到了现实里。

开往机场的路上，李昭行能看到两三家还未开售的楼盘，他皱了下眉，用力地吸了口气烟屁股，轻轻地吐出，车内充斥着香烟的刺鼻味道。

李昭行和他妈妈长得很像，都像是画报里才有的人。在念高中的时候就有不少女生给他写信，可李昭行没有一个看的上的，一直到后来他背井离乡去了北京闯荡，一眼就看中了李沣的妈妈，也就是他现在的老婆。

李昭行今年二十五，早已褪去了少年人的青涩，眼里有着远比同龄人沉默的复杂。坐在驾驶座上的那位司机，大学毕业三年，比他还要大一岁，可那件白衬衫在他身上穿得就有些不伦不类。可这个司机是个聪明胆大的，主要是性格妥帖，这才让李昭行选择了他。

李昭行抽着一根又一根的烟，眼看着离市区渐渐远去，上了环形高架后他才转过头对着司机说道：“几点的飞机？”

司机被他喷了一脸的烟，觉得自己要是再这么干下去，就算他不抽烟，光吸这二手烟也能让他得个肺病或是气管炎。可一个月能拿一千块钱的工资，不时地还有东西拿，最主要的是跟着这个老板到处跑他能见到不少大场面。司机脑子活络，又说了一遍，“六点的。”

“嗯。”李昭行点点头，手里夹着那根快抽完的烟转头看向后座的李沣，“护照带好了么？”

司机用余光瞥了一眼老板，心里嘀咕着，都走这么远了再问是不是不太合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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