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贰拾}.太学(2/2)
“陆、陆翡呀……”
见小郎君眨巴着眼睛与他懵懂回过头来,各中情态像是个被兄长绊住了步伐的幼弟一般,竟叫时樾不禁疑心他二人初见时陆翡那盛气凌人的一瞥莫不是他因卑愧心态下生出的幻觉了:
“你的马……”
陆翡偏偏脑袋:
“嗯?”
见这伎伶生的南夷与他似鼓足了勇气问出一句话来:
“——你的马,莫不是唤作玉刀还是玉明的……”
陆翡心中一怔:
“这是个什么说法?”
看男孩儿与他轻挠了挠鬓边讪笑出声:
“我听陆师兄唤他坐骑一声晚波,又听你喊你白马小玉,想是你们用了张孝祥那首《浣溪沙》,就从‘旗梢不动晚波平,红蓼一湾纹缬乱,白鱼双尾玉刀明’那三句里摘的……”
顿了一顿又絮絮道:
“我也是欢喜张孝祥的,不过还是他先几年写的‘孤光自照,肝胆皆冰雪’听来有风骨……”
陆翡不着声色地自鼻息处呵出一团冷气:
可真难得,这勾栏里养出来的贱人竟也是读过一两本书的。
面上却仍冲着时樾挤出三分真假参半的欢喜来:
“的确是捡了这一句词来取的,不过我心贪,一拿便拿了三个字儿走,管它叫一声‘玉刀明’呢。”
又再与时樾笑颔了颔首,领着玉刀明朝太学的厩马处复再行去:
哎呀。
这目下无尘的小郎君想:
到底是这样的出身,那张脸蛋生得还真是一个漂亮。
。
时樾等了半晌未见陆翡回来,自觉无聊,遂拾级走上他背后一处弓场,去瞧他未来那些同侪们在场下或步射或卸了弓弦坐地闲聊的模样:太学弓场呈回字形,木制延廊稍稍架空于地面,转一个大圈取过弓箭护具与头带后再下至射场,射场处则略有庇檐遮阴,倒也不至于让这些金尊玉贵的小少爷们于盛暑天气里在大太阳下晒着。
时樾今日未着院服,只穿了一身苏丝制的单衣,宽袖的绢衫层层叠叠,于这胡服盛行的京中很是挑眼。他一些着胸甲手袋的同侪们于射场中遥遥瞧见个南边来的小孩儿在回廊处呆立,遂边与旁人笑侃两句边随手拉过几弓,上好的羽箭一把未中,歪七扭八地吊插入七十米开外的巻藁堆中,看得从旁监立的训师忙敲起竹杖与这些小王八羔子们一通骂道:
“不中百环可不放你们走人啊!是想在此耗到膳堂关门吗?!”
兔崽子们闻言忙缩过脑袋拉弓连补几箭,时樾听羽箭中的时一阵如鼓点般的咚咚声乱响,心中自然唤起些小男孩儿天生欲摸弓遛剑的憧憬来。他又抱着廊柱痴看片刻,才猛然想起那去放了半日白马的陆小郎君,遂慌忙调转了脚步就往回走,肩头却冷不丁与一个绿影儿“咚——”地一磕:
时樾慌忙与那与他太学院服同是一身艾草花色的少年道下一句“抱歉”,抬头却不禁在这正欲去卸自己胸甲的男孩儿面上一怔——
……好高!
时小衙内自诩他身量在寻常十一二上下的同龄人中固然算不得矮,惯常都是他拿鼻尖儿垂眼低头示人的份,面前这个少年却还将将较他多高出小半头来。他想起陆翀与宋骃曾道太学十一至十三穿艾绿,十四至十六着湖蓝的规矩,自觉这男孩儿大抵要长他一岁,刚躬身欲与他复再唤过一句“莽撞师兄”,便瞧这面容方还清肃端庄的少年与他登时睁大了双眼连退数步,跌抖着唇齿与他颤颤撂下一句话来:
“妖、妖竖……”
后又看这人似瞧见了煞星一般转身就逃,时樾丈二摸不着头脑,便耸一耸肩头信步绕回他弓场正堂来:他见陆翡正百无聊赖地踢踏了片刻石子儿打发时间,遂忙不迭奔下台阶与小郎君合手一叠声致下歉来。陆翡笑摆了摆手只说没事,又道他行李已差人送回太学作宿舍用的庑室里,待陆翡回去放过大氅便带他去膳堂用晚饭:
“说来你我二人还是室友呢。”
时樾睁大了眼睛与他问道:
“竟不是单间吗?”
陆翡笑道:
“上级的师兄们是单间呢,下级素来是三人一间的,这地方惯不让生员矜骄奢靡罢了。”
两人闲聊片刻后行入一檐高堂,时樾随陆翡的脚步愈往深处走去,又侧头问下一句道:
“既是三人一间,那除我二人之外……”
看陆翡随口接过:
“是还有一人在的,他这个点儿合该下了弓马课程了……”
后便倏忽停在尽头一面小门前,扣过二三下门后颇稔熟地边推开房门边笑吟吟道:
“我就知道你早中百环走了,便也懒得去弓场等你回来。——该是阿洄你第一了吧?”
见那方在回廊下与时樾磕过肩头的小少年正立在窗前给他二人养的一盆绿植浇水松土:
“是你今日与林训告假我才能拿第一的,论步射我可及不上你。”
他端着水洒温吞吞与陆翡转过身来,却在瞧见了时樾面庞的刹那整个儿如走尸般僵住了:
“……”
时樾亦怔楞片刻后刚想与他道出一句“好巧”,就看这男孩儿扭头将他身后一扇对窗猛地一推,后抬腿翻过窗棂稳落在地——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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