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七（2/2）

应曦遇到岚月起，还从没见过这样的他。笑容狂极，乌沉沉的眼眸暗不见光，周身筑起层层铁壁，却拂不去一身黯然。

他忽然不会说话了。不知如何开口问那些口不能言的过往。或许太过残忍，而自己终究是个过客。

不见天日，堕鬼遍布，熔岩四溅，灼热滚烫的火星乱飞，一呼一吸之间挥之不去的焦糊味。

岚月前辈独自待在这个地方，无人庇佑，无人知晓，那么多年。

“谢谢您。谢谢您救云卿，谢谢您救我。”

岚月掐破一颗果子，汁水淌了满手，干涸在指缝间，染上几缕颜色。

他不出声。

没什么好谢的。多的是差之毫厘，失之交臂，哪有什么卜数只偶的碰巧。

所谓巧合，都不过是受人所托罢了。

岚月并不介意和这个凡人小小推心置腹一番。

于是他一边使着妖火游刃有余地剁着怪物，一边真情实感地笑。

笑容狂傲又随性。

“许久没长篇大论说过话了。说实话，我还挺喜欢你。”

应曦抬眼愣愣地看他。

“你说你哪来的勇气啊。没灵力还敢呆头呆脑上天。”

“哦对，镜珩过得怎么样？好几千年没见着了，是不是还是那幅疯癫欠打的样子？”

“云卿抽了一缕魂下来陪你，就在你手里的坠子待着。”

“他在逼自己冷若冰霜。”岚月扭头瞟怔忡的应曦，“你该发现了。”

“依他那别别扭扭急死人的性子，根本没法做到将自己与六界剥离。”

应曦好半天没有开口，搓着汗津津的手。

岚月停下动作，狐疑一瞥。

“前辈知道自己说了些什么吗？”

应曦给自己鼓劲，假装一点也不怕他，直视过去，坚定道：“像在托孤。像是此次一别，便再也见不到您了。”

“那倒不至于。”岚月斜斜一扯嘴角，“你只管滚蛋，我还有未完的要紧事，结束以前，绝不让自己变成它们那样。”

“开诚布公说好了，我不会给你收尸。”

岚月言尽于此，略微侧身，让应曦得以见到眼前的场景。

不知何时，光芒已抵达尽头。他们处在这些日子见过最明亮的茜色天空下。

两排将士披坚执锐，守在九级通透光阶下，阶上浮着漩涡涌动，波澜壮阔的出口，燕别翅排开，如同巍峨长城，威风八面。庞然巨物，威压迫人，令人不敢直视。

每个足有三丈高，身着银色鳞甲，白骨掌中提一柄盘龙长枪，面部是黑漆漆的虚影，于空荡罩着的头盔中飒飒逸散。

纯粹而原始的力量压制。

应曦冷汗直流，不禁后退半步。

“那是侍魂。守门的玩意。一会儿我下令，你提着这包果子砸他们，砸完就跑，别管其他的。”

应曦惊极，满脸疑虑，抱住他扔来的破布，里面一捧烧得靛蓝的果子。

岚月看穿他心中所想，道：“觉得离开如此简单，很荒唐？”

应曦的确有点难以置信，点头的当时，就被岚月毫不留情拍了一下脑袋。

“可你要一次次试啊，试上千遍万遍，甚至十万百万遍。不止我，这法子是历代流落洞中的前辈年复一年钻研出来的。”岚月对着侍魂一抬下巴，“不知折了多少在这咫尺距离。”

“能活着出去的，目前只有云卿一个。”

“你是第二个，荣幸。”

岚月又眯起道：“说起来，为了避免云卿被容西雁的人追杀，我特地留了一手，胡乱传了张画像出去，掩人耳目。”

应曦瞪大了眼睛，不懂他怎么还有闲情逸致同他侃侃而谈。不忍扫兴，接他的话头说：“你画了张女子像？”

雪羽给他看过的。

“是，其实无用，容西雁那小子精得很，若他有心抓人，做再多也没用。不过——”

“走！”

话才说了一半，岚月遽然脸色大变，推开应曦。

密密麻麻的黑点在飞速聚集过来。

风声刺耳。

应曦被浇了铁水一样，扎在那里动弹不得。

岚月狠狠扳过他的身体，见他仍然有退缩之意，犹豫不决要不要帮自己，愤愤踹了他一脚。

应曦如梦初醒，四肢回暖，眼中是岚月阴沉可怖的脸。

“小子，记得往那处走，踩着光阶，别再回头了！”

应曦耳畔呼啸而过的尽为皮肉撕裂与烈火焚风的声响。

焦糊味萦绕不绝，熏得人头晕目眩，脚下的道路模糊歪斜，火星四射，仿佛永远走不到尽头。

侍魂枪尖蓄力，炸裂的白光劈头盖脸，眼前一亮一黑，光斑缭乱，刺激得头疼欲裂。

应曦依照嘱咐，把一颗颗果子用力掷向高大威猛的侍魂。

兵刃相接，甲胄相擦，熔岩爆裂。窸窸窣窣，密密匝匝。

枪最终没有落下，它们笨拙弯下巨大的身体，将果子视若珍宝一粒粒拾起，不惜丢盔弃甲。

一路畅通无阻。

应曦捂住快要窒息的口鼻，踉跄一下，开始拔足狂奔，一路抵达光阶尽头，漩涡状搅动的传送阵口。一步都未停留，跨了进去。

他没有回头。</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