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女生小说 > 血色年轮 > 喋血年轮 第三回

喋血年轮 第三回(2/2)

目录

念桥边红药,年年知为谁生?

至安先是默默诵记,后来是小声吟哦。渐渐觉得自己眼眶润湿、喉咙堵塞,接着周身热血奔涌沸腾!忍不住高声大喊:“小日本,我与你不共戴天!”

至安记性好,三、两遍读下来,就把这首《扬州慢》记熟了。此时天色已微明,他信步回家,在路上却听到附近一阵有节奏的“汩汩”水声,心中虽好奇,也没太在意,举步回了家。见母亲正在煮早饭,父亲在搓草绳。走到床边,想喊至达、至慧这两个懒虫起床,一掀被子,却空无一人。就问:“娘,他们到哪里去了?”娘笑着说:“正要问你呢!你没带他们去疯?”至安委屈地说:“没有啊!”娘说:“这就怪了,你去找找吧!”林炳瑞说:“别急,鲫鱼巴短,去路不远,至安,我们一同去找。”父子二人,走不上百十步,听到划水声,就说:“这些鬼孩子,在荡水捉鱼呢!”果然,走到小水塘前,看到至娴、至达拉着两根麻绳,中间捆着一个木桶,一上一下地把小塘里的水,荡到路西的小河里。至安恍然大悟,他们在“竭泽而渔”!而小至慧也不闲着,手拿一个破面盆,一盆一盆地把塘里的水往外泼。而塘里的水,也下去了一多半。林炳瑞故意高声喝问:“谁叫你们荡水捉鱼的?”至达抬头说:“我哥不是要交考费吗?捉了鱼去卖钱!”林炳瑞又问:“你们什么时侯动手的?水下去了这么多!”至慧仰头说:“昨儿晚上,大姐就在床上偷偷对我们说了,二哥去考试没有考费,我们不如晚上去捉鱼卖钱!等你们睡着了,我们就偷偷溜出去了。嘿,你们三个睡得真香,谁也没拦!”听到这儿,至安不由得鼻子一酸,眼眶再次潮润了。心中寻思:姐弟们为我忙了大半夜,我不考好了,怎对得住这些屁小孩?

林炳瑞把衣袖一卷,对至安说:“我们换换他们。”两人从至娴至达手中接过荡桶,奋力排水。不一会儿,塘水只剩下车棚大的一块了。只见小鱼小虾惊慌失措,有的“泼辣辣”跃身而起,有的慌不择路,在浑浊的水面上画成一道道直线、一个个圆圈。几条大鱼,却有恃无恐地纹丝不动,只露出个背脊,像扯着一面面三角龙旗。

林炳瑞一看到时机己到,下了命令:“都跟我下河捉鱼!”大家前呼后拥,纷纷下河。一袋烟功夫,便捉到一木桶大、小河鱼。至达兴致勃勃地问父亲:“这么多鱼,值三块大洋了吧?”林炳瑞笑着说:“说了你别不高兴,一块大洋也卖不上!”至达失望己极,一屁股跌坐在地上。大姐至娴说:“不要泄气么,凑到一点是一点,再想想别的办法!”三人就“吭哧吭哧”地把鱼桶搬回家了。至安见父亲还不走,就催他:“我们回吧!”父亲说:“慌什么,刚才在水中闹烘烘的都是些小家伙,恐怕大的还在后边呢!你等等!”两人静静坐了一会,林炳瑞突然指着远处水上问:“至安,你看见没有,那儿有个东西呢!”至安定定地看着水面,水上没有了刚才鱼跃虾蹦,现在成了死水一潭。但仔细看去,在水塘中央,浑水中冒出几个小小的水泡。过了好久,又冒一串。林炳瑞一看,跳将起来说:“有家伙!有家伙”忙不迭跳入水中,竟摸出一对大乌龟,放在鼻子上闻了闻说:“还是对香乌龟!”

当天至安放晚学回到家,刚走进门内,小妹至慧就对他眨眨眼说:“哥,你饿了吧?锅里有好东西!”至安掀开锅盖,见一块黄澄澄、金灿灿的黄桥烧饼,像一个十五的大月亮,躺在青花磁盘里。便问:“烧饼哪来的?”小妹学着大人的口吻说:“说来话长,要想知道,你去问二哥。”看到这个久违了的美食,至安也禁不住满嘴生津。这满街叫卖的再平常不过的点心,对于农家孩子至安来说,简直是美味佳肴、龙肝凤心!自从至安呱呱坠地以来,过的全是半饥半饱的日子。早晚喝的是照得见人影子的薄粥,就着酸几几的咸菜、臭烘烘的豆饼酱。中午吃的是麦屑饭、白菜汤。千篇一律,餐餐如此。假如能买上一块豆腐、半斤海虾,那就是奢侈品。各位读者,这里说的何曾是林姓一家!那时金川农村千家万户,哪一家不是这样?说是安守清贫,这是文人的酸话;说是苦中有乐,那是无奈之词!反正农民就是一辈子饥寒交迫!林至安眼前这个普通的麦粉捏的、豆油抹的、芝麻粘的黄桥烧饼,好几年才能见到一回!幸福来得这样突然,林至安倒有些不安。他手拿烧饼问小妹:“你们吃了吗?”小妹说:“都吃了,就留给你的。”至安还不放心,就去找二弟至达,非要问个清楚。

至达在捉蚯蚓喂鸭子,见哥哥来了,连忙说:“哥,你的考试费有了着落,你知道吗?”至安说:“不知道,是父、娘想的什么天法?”至达骄傲地说:“才不是他们呢!我们姐弟三个搞定的!”至安伸出一个食指,想抹弟弟一个鼻子羞他:“你就吹吧!”至达说:“哥你不信,你去问问大姐吧!”至安晓得二弟不会撒谎,就说:“你说不是一样?”至达还没说话,先倒“咯咯咯”地笑个没完。至安说:“别笑了,像个傻呆子,你说!”至达才结结巴巴地把事情来龙去脉说了。

“今天早上,父、娘不是叫我们三个去城里卖鱼去了吗?小妹就问:‘乌龟带不带去?’大姐说:‘乌龟不值钱,不带了吧。’我说:‘留在家里也没用,带去!如果没人要,我把它们扔在日本人兵营里,让它们大乌龟、小乌龟聚聚会!’就带去了。我们三个在市场等了大半天,才把大鱼小鱼卖了,一共卖到一块二。剩下两个乌龟,人家才肯出三十个铜板,我们没卖。正要回家,来了一个瘦子,穿了一身黑衣裳,戴着一个大毡帽,长了个刀疤眼,看了就不是好人。他要买我们的乌龟。我姐就不愿搭伙理他,睹着气开了个天价:‘要买乌龟,你出两块钱!’那人说:‘两块太贵,一块钱行吗?’小妹一听能卖一块钱,就要答应。大姐拉了她的衣袖说:‘少了一个子儿也不卖!’那人没做声就走了。小妹正在懊悔,可那人又来了,说:‘两块就两块,就算打发个叫花子。’大姐听了说:‘你说这话,我们二十块也不卖了!’这时,又走来一个大胖子,说:‘不卖给他卖给我吧!’就给了钱,把乌龟提走了——这个胖子,我们认识。”

“他是谁?”至安好奇地问。

“就是前天来我家的那个马会长,娘让我叫他表叔的那个!”至达说。

“你不会看错吧!”

“错不了,烧了灰我也认得!”至达斩钉截铁地说。

马会长?表叔?金川县维持会会长?乌龟?这四个词,在林至安的头脑中飞速闪现。经过一连串的推理计算,他马上得出结论,就对弟弟说:“你知道他出高价,买这乌龟干什么去了吗?”

“不知道!”至达说。

“他是提着乌龟,去拍日本人的马屁。”

“他不买鱼买肉买烟买酒,去舔小日本的肥□□;拿两个乌龟送礼,不会被日本佬扔出门外?”

至安说:“这你就不懂了。各个民族有各个民族的风俗。比如印度人尊奉牛,阿拉伯人敬崇猪;这个日本人,认为乌龟长寿,送乌龟作寿礼,是最尊贵的。”

“哈哈,不管你怎么说,我觉得这些日本鬼,还有那个姓马的,都是一群大大小小的乌龟王八蛋!”

“你再说说,这烧饼是怎么回事?”至安掏出黄桥烧饼。

“你怎么也有烧饼?我们买的烧饼,都吃完了呀!”至达吃惊地说,“今天在城里,我们卖了乌龟,除了给你交考费,还多二毛钱吗?在街上大半天都没吃饭了,我和小妹都喊饿,大姐没法,就拿出这钱,买了三个烧饼,一人一个,早吃完了!”

“你看到大姐也吃了吗?”至安问。

“那倒没看见。对了,她说牙疼,过会儿吃。”

至安什么都明白了。想到平时家里有点青蚕豆、野菱角什么好吃的,大姐也学着母亲,总是把自己的一份,藏着、掖着,省给自己或二弟、小妹吃。这烧饼,分明是她留给自己的无疑!感激之余,他就想:在物欲横流的今天,有多少人家的兄弟,为一点家产反目成仇;有多少父子,为了钱财大打出手;当官的巧取豪夺,有钱的为富不仁;更有一些劫匪,杀人越货,丧尽天良。而最大的盗贼,乃是叫作军国主义的一群日本狂人,明目张胆地抢我国土,杀我人民,奸我妇女,罪孽罄竹难书!而庆幸自己这个平平常常的农家,还有一片净土。世上真善美,多在百姓家。难怪辛弃疾说:“春在溪头荠菜花!”此理古今相同!

欲知林至安有没有去南京报考,又考得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目录
返回顶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