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2/2)
费里西安诺的眼睛扫视着拥挤的“红葡萄酒”酒馆,同时紧张地在桌上弹跳着手指,并咬着另一只手的指甲。看见一群美/国军人而不是德/国士兵在酒馆里来来往往让费里西安诺感到有些陌生。他继续烦躁地扫视着周围。他已经将信封交给了吧台后的人,告诉他要找土/耳其人,而后被告知要等一会儿。但他从早上开始就坐在了这张桌旁,而现在太阳已经快落山了。他并没有意识到这是他几个月前所坐的同一张桌子。正是在这里,路德维希碰巧遇见了他,并拉着他远离了广场上的行刑仪式。他沉浸在与路德维希相关的记忆里。他就要再一次见到路德维希,再一次拥抱他,感受他,亲吻他,再一次坠入那双蓝眼睛里——这个念想让他的心脏和呼吸都快要停止了。混杂着恐惧,希望和美好的期待流动在他的血液里——他还需要等多久呢?
就在费里西安诺考虑着再去问一下柜台时,有人拉出了对面的椅子坐了下来。费里西安诺抽了一口气,顿时认出了对面的人。同样的深色皮肤,同样的深发与胡须,同样的带着黑色流苏的红帽子…正是上次在酒馆交给费里西安诺信封的人。所以这一定是那个土/耳其人。他狡黠地朝费里西安诺笑了笑。“又见面了,小游击队员。这一次你还记得暗号吗?”
费里西安诺睁大了眼睛。“没人告诉过我。原来我应该提前知道暗号吗?哦不…我真的,说实话,我可以……”
“放宽心,孩子,我只是在逗你玩。所以,”土/耳其人从那未封缄的信封里抽出了几张纸,而后摊平放在了桌上。“我们需要搞定一些东西,非常嘘嘘。”
“非常……什么?”
“顶级机密。小声点。”
“哦,我想是这样。我真的不知道……”
土/耳其人看着那封信。“你需要一个联系人。一小群德/国军人会接走最近从美军拘留所非法释放的空军中尉 (这里指路德),明白了吗?”
费里西安诺的呼吸断断续续地抽搐着,胃里的神经似乎要搅进了大脑和静脉。“是的,”他低声道。他再一次确认了安东尼奥成功将所有事项流畅清楚地解释在了信中,并为此感到惊讶。“是的,这正是我所需要的。”
“你还需要一个让空军中尉逃脱拘留所的计划。”
“哦,还需要这个?”
土/耳其人向后一仰,像被吓了一跳。“你当然需要,你以为你可以大摇大摆地走进去,然后礼貌地请求他们放人?别胡扯了,孩子,我还以为你是游击队员呢。”
费里西安诺被他的惊讶弄得有些恼怒。“我从没被允许参与任务什么的。但我的哥哥罗维诺去过,而且他会和我一起去,所以他能搞定那些……”
“他呆在车里。”
“哦。”费里西安诺的心沉了下去。“真的吗?”
“当然。你需要一辆能跑起来并能从那里逃出去的车。况且你们两人一起走进美军基地会非常惹人怀疑。”
费里西安诺咽了一口气,胃中升腾起的怀疑迅速转化成了恐惧。他曾以为至少罗维诺会跟他在一起…这也是他求罗维诺的原因。他从未考虑过罗维诺不能一直陪在周围的情况。“所以……呃……我应该怎么做呢?”
土/耳其人挑起一根眉毛。“我们或许应该先谈妥价格再继续讨论计划吧。”费里西安诺点了点头。他并不确定为什么安东尼奥会给他旧式金币而不是带有笔迹的纸张(1)来付款,但他还是赶快将装在口袋里的一袋硬币倒在桌上。土/耳其人立刻让桌上的硬币消失,并飞速扫了眼周围。“该死的,孩子,小心点行不?”
“抱歉,”费里西安诺嘟囔。他知道他能做得更好,但紧绷的神经与扰人的思维让他感到浑身混乱不已。他真的在这里讨论路德维希,讨论怎样让他逃出美军基地。这简直太疯狂了,太美妙了,这是费里西安诺所要经历的最危险的一件事,他此前从未面对过。要他保持冷静,在美军面前表演,他又怎么可能做得到呢?上帝啊,他马上就要见到路德维希了,这是真的…土/耳其人在桌子底下仔细检查了那些硬币,满意地点了点头。
“好了。我想我应该感谢你没用那些毫无价值的废纸侮辱我。现在。”他的目光聚焦在费里西安诺身上,给了他一个深邃而沉重的注视。费里西安诺一个寒战,感到很难在座位上坐稳。“你很幸运,这个德/国人所在的基地并不算大,而且他是那里唯一一个将要被送进战俘营的囚犯。那里都是些军用警/察,你可能会觉得他们很难搞定。但这些美/国人有一个很重要的弱点。”
“哦!漂亮姑娘!”
土/耳其人沉默地眨了好几次眼。“什么?”
“瑞曼外公说那些美/国人都喜欢漂亮姑娘,所以那一定是他们的弱点,他说那些虚情假意的混蛋们总是盘算着将意/大利女人偷走而且……哦不,你不会要我装扮成女孩吧?只是,我不觉得这样能行得通,因为我遇见的那个美/国人对女孩子根本没兴趣,实际上……”
“闭嘴,孩子。不,我指的弱点是嗜酒。”
“我猜是和漂亮姑娘一起喝酒。”
“没错,好吧,有可能。现在认真听,好吗?”
费里西安诺收回了一个正要出口的回应,只是点了点头。
“好的。现在。每个星期二晚上,那些美/国人都会去附近的村庄喝酒。而这个星期他们只会留少量的军用守卫在基地里。”
“为什么?”费里西安诺迫不及待地问。
“我会搞定那些事。”土耳其人露齿而笑。“这就是你为什么要给我报酬的原因,孩子。你的……”土/耳其人的目光转回信上。“你的哥哥,对吧……会在东面的道路上停车。”
“东面的道路,”费里西安诺重复道。他已经开始担心自己会跟不上土/耳其人叙述的节奏了。
“你走进院子,那里会只有一个人在守门。现在,这是你将要跟他说的,听好了!”
“是!”费里西安诺急切得难以呼吸,他快从座位的边缘掉下来了。土/耳其人给了他一个怀疑的眼神,而后揉了揉额头,小声嘟囔着些什么。费里西安诺没有听清,但土/耳其人很快放大声音继续道:
“你告诉他镇里出事了,那些美/国人失控了。就说他们在打架,全副武装地打架。说那些村民们非常生气,害怕却不知道怎么办。美军好不容易在这里立足,最怕的就是外交纠纷。所以这会让大多数剩下的警卫马上跑去镇上。现在,你手上有武器,对吧?”
一切都成为了事实,费里西安诺感到他的血液冻住了。他做不了这个。上帝啊,他怎么可能做这件事……“我……我不……我……但如果他们不去呢?如果他们不相信我的说辞呢?”
“他们为什么不相信你?你看上去单纯得不得了。而且你提到的情形已经发生过两次,他们当然会相信。”
“发生过两次?”
“到星期二就会了。”土/耳其人向困惑的费里西安诺递了个眼色。“这就是你给我报酬的原因,还记得吧。现在大部分美/国人都离开基地去镇上了,你大概只有一到两个警卫需要对付。他们意料不到你会做什么,你很容易搞定他们。”
费里西安诺被吓住了。“但我不想伤害他们!难道没有别的办法?”
土/耳其人看上去被逗乐了,却又带着一些怀疑的神色。“孩子,你要做的这件事或许有点超出你的能力范围了。”他干笑了一声,从衣袋里拿出一个小包,在桌底递给了费里西安诺。“把这东西放进酒里——最好是波旁酒,如果你能拿到的话。告诉他们这是还在镇上的美/国兄弟们送的礼物。”土耳其人狡猾地笑着。“为了补偿他们因为要守卫基地而失去的饮酒作乐的机会。”
费里西安诺不确定地撅起嘴,将手上那装着白色粉末的小包翻来覆去端详着。“但这不会伤害他们吧?”
“不会啦孩子,这会让他们丧失知觉,让他们做一个有生以来最好的梦。”
“这是安眠药吗?瑞曼外公有时候也用花园里的缬草和薰衣草做类似的药。”
土/耳其人温和地嗤笑了一声。“比薰衣草药效强一点儿。有些人为了买到它会付上一笔可观的钱,用的时候聪明点儿,好不?”
费里西安诺点点头,将小包放进了衣袋里。“那……然后呢?”
“然后你走进牢房,把你的德/国人抢回来,然后以最快的速度跑回车里。”土/耳其人将一小串钥匙扔给费里西安诺,后者笨拙地接住。“你的德/国联系人们会在这个地方等着,星期二,晚上1点整。”土/耳其人在桌上将几张纸推向费里西安诺那一边。费里西安诺小心地折叠起来,像处理钥匙和粉包一样放入了同一个衣袋。“在约定的时间把这个德/国人带到那儿。不过有一点很重要,不要直接去联络点,保持一个安全距离,最后几英里的路让他一个人走。”
费里西安诺点头,尽力集中注意力,说服自己能做到。他没多少运气可以挥霍。“我……呃,但……但是……但是怎么……”
土/耳其人的表情仅仅温和了一点点。“你知道吗孩子,一旦你真正去了那里,你的本能会以令人惊讶的速度理清所有事情,所以别太担心了。”
费里西安诺的记忆已经开始迷糊,土/耳其人刚刚说的话就像一张模糊的图像一般搅在他的大脑里。“但我不知道……”
“去看我给你的纸张。你需要知道的一切都在上面。而且记住一件事。”
费里西安诺做了一个彻底的深呼吸以止住颤抖的双手。“什么事?”
“如果这不值得,你现在就不会去做了。”土/耳其人眨了眨眼。“卡里埃多也不会写信求助我。”他将椅子推了回去,作势要离开,但很快停下并若有所思地看着桌子。“对了,这个西/班牙人怎么样了?”
“哦,”费里西安诺思考着怎样回答。这是个很困难的问题。“嗯,多数时候在睡觉。有的时候看上去像醒了,可是他只是盯着墙壁——瑞曼外公说他是在睁着眼睡觉。而且他醒的时候通常只是发出一些毫无意义的声音。但有时候——只是有时候——他也会真正清醒过来。但那不能持续多久,不过罗维诺说他在渐渐好转。”费里西安诺耸了耸肩。他也不知道罗维诺说的是不是真的。
“嗯……”土/耳其人摇了摇头。“据我之前的了解,这个混蛋很幸运地活下来了——也可能没有,取决于你怎样定义‘活着’。”他锋利的眼神对上了费里西安诺。“罗维诺……他是你哥哥,对吧?他是那个把卡里埃多救走的人?”
“是的。”
土/耳其人激动得吹了声口哨。“我听说过他做了些什么。真是个勇敢的小混蛋。”
费里西安诺微笑道。“是的。”
“而现在你要去做同样的事情,为了一个德/国人。”
费里西安诺的表情变得不自然了。“是的。”土/耳其人再一次摇了摇头。
“为什么?这为什么值得你去冒这样大的风险?”
没有任何思顾和犹豫,费里西安诺立刻回答道:“因为我爱他。”
土/耳其人露出难以捉摸的表情,似乎又觉得这有些好笑。“这场战争已经没有任何意义了。但是你猜怎么着,无论从谁人手上拿到的金币都是有价值的。”土/耳其人站起来准备离去。
“那你呢?”费里西安诺突然发问,就连他自己都感到惊讶。“为什么你会这样想?难道只有你衣袋里的金币才有价值吗?”土/耳其人扬起一只黑色的眉毛,讥笑地看着他,费里西安诺感到一阵恐惧,缩回椅子上。
“这是唯一能够永恒的东西,小游击队员。你很快就会知道了。”
费里西安诺不相信。世上有比金币更重要,持续更久的东西。比如花朵,比如冬日的下午,比如背面涂写着别离的相片。“爱能永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