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叙述者(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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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虞开说起出版社,说起昨天,以及昨天以前的事情。出版社负责人的意思很简单:他们无法控制受众,他们只是给作品一个流通的途径,他们也是要靠销量吃饭的,而作品本身没有问题,没有点明受害者的真实身份,没有公布受害者的家庭信息。外面的传言和流通的照片不是出版社的错。而警察呢,警察没法管外面的地方,发布下流言论的人在外面,那些恶俗的网络意淫者在他们的管辖之外。

虞开说,他断断续续却孜孜不倦地说,那些混蛋对他说,意淫没有对当事人造成伤害,当事人已经不在人世了。

这个三手消息进了作家的耳朵,苍耳一样扎人。

“个人力量在出版机构和读者群体面前,就是,就是一个笑话。”虞开苦笑着说:“集体都有罪,没有谁是无辜的。”

“我知道。”作家小声回复。

“他们迫害了人!有些人根本不知道他们侮辱了谁,他们就对着那些文字,那些照片和图片,侮辱我唯一的妹妹!”他说着说着甚至咆哮起来,受伤的雄狮一般嚎叫道:“我很痛,我不明白他们为什么那么对一个小女孩!”

作家低头回避虞开的目光,说:“大部分人都觉得小妹妹死了很可惜,多数人都会谴责凶手。”

虞开说:“但意淫她的人渣永远都在。”

作家抬头,瑟瑟望着他:“你总不可能把他们找出来一个个杀了吧。”

虞开扬着半脸的嘴角,颇有邪气地叫狠:“你明白吗,我可以杀那个罪魁祸首。”

作家眉头一紧,问:“那你的未来呢?”

虞开摇头,说:“未来,我可以不要,我不需要未来,我只要复仇。”

作家安慰他说:“人都是肉做的,你已经很勇敢了。”

“勇敢啊,”虞开笑谈,“勇敢是因为一无所有啊,连心都是烂的。”

他俩都沉默了,不知道该怎么说。因为朋友作为“虞开”这一身份的时候,总有一种天赋般的勇气,要毁灭一切为妹妹讨回公义。正如朋友自己所言,这种勇敢不是因为内心强大,而是因为一无所有,正是如此,他不害怕失去什么。万物像流水流过他的魂魄,他还是完整而勇敢的。别人给他什么安慰,他会感恩,却不期待那东西能满足他。他期待的是“勇敢”本身,也是勇气的实质,讨回死者的名誉。事实上……那实在是一团空气。

作家知道,只是不满足。他想要探索更多。他相信“一无所有”的背后(在朋友愤怒目光所致的虚像背后)存在着什么。如果有一天,虞霜的幽灵消失了,虞开还能是什么?作为朋友,作为虞先生,作为小虞医生,而不是作为一个新的杀人犯。那样的虞开才是有无限潜力的,种子,可虞霜的存在抑制了虞开的未来。

作家的好奇心驱使他,要去解读虞开这一角色,要知道更多,超越他需要的同性恋者原型的,更多。他说:“人会心痛,需要安慰,我可以安慰你啊,我和你在一起。”作家按着朋友的手腕,肯定地说:“我和你在一起,陪你走下去。”他在心间把这个句子叙述了很多次,用主动、被动、第一人称、第二人称、第三人称……叙述了很多次,他知道自己说的真话,他以此感恩,并作为一种赎罪方式。

现在我们应该叫他“朋友”,单纯是救了作家的那位——作家之友。朋友捂着心口,坐在凳子上说:“我的心就很痛,真的,我不知道该怎么办,我就是很他妈的痛。”

作家拿出善用的调侃腔调,故意用奶猫一般的假声撒娇:“没事,我……我可以帮你摸一摸,揉一揉,扭一扭,泡……”

“泡个鬼啊。”朋友被作家给肉麻到了。

“回头我给你泡奶昔啊,相信我,其实我很会做甜品。”作家一脸笑意。

“怕不是魔鬼甜品。”朋友知道,作家的厨艺实在不靠谱。

“鄙人出品,必……必属废品。”作家说:“但是,我想给你做点东西啊,甜的那种。”

他们都笑了起来,面汤蒸腾涌出的温暖气息在他们的脸庞间流淌。因为联系,因为交情,张力像一种粘稠的食物附着在他们身上。也许是纳豆,也许是麦芽糖。显然作家还想用比喻手法去刻画朋友的存在之感,那就像,阳光下温暖璀璨的海浪——

遮掩着水下不化的冰山。

之后,朋友为了逃避洗碗,说要去学校赶课,便早早溜出门了。

作家不逃避洗碗,有时候他喜欢这种重复性的工作,做这种简单的重复性工作之时,他也可以运用脑力去感受和构思。特别是,当他的手指接触到水(就像接触具有魔力的媒介),他的幻想变成现实,精神分裂一般可视化,他看见油星子变成了血沫,他看见水里两个男人的影子。

今天该写的内容:阿水与阿树相爱了,同居了。第一次矛盾源于一件无足轻重的小事。这件小事是什么?关于扫帚,关于今天谁该打扫房间。但是阿树非常生气,一口气把扫帚砸在阿水身上。扫帚杆上有些毛刺,阿水受了小伤。其实都是小事——小摩擦、小打小闹、小伤。但是他们之间被现实埋下了阴暗的种子,那预示着一场悲剧。

作家觉得不行,他不能一开始就这么悲,这样不够吸引读者,他也要让读者感受到阿树的好,就像朋友那样,在床上有“十万伏特”电压的乖巧。

阿树是一个可爱的同性恋男子,会给阿水做饭,会与阿水睡觉,会和阿水一起裹着空调被然后点亮电灯泡。盖着被子聊天,幼稚又浪漫。

这么一想,作家觉得很棒,他把手指从充满油污和洗涤剂泡沫的水中捞出来,用干净的胳膊抹去脸颊上的水。

刚才发生了什么?他哭了?不,也许什么也没有。只是他一无所有,又心灵脆弱。他害怕梦的叙述。</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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