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五章(2/2)
许太师一心念女,进殿后便急匆匆朝着内殿奔去,可他尚未掀开内殿的帘子便听到了殿内嬉闹打趣之声。
许太师定睛一瞧,只见许莺手捧玉碟,依偎在江止崖的怀里,继而将碟中的葡萄一粒一粒往江止崖嘴中塞去。
二人言笑晏晏,当真是恩爱无比。
许太师只觉浑身都郁结着一股子怒气,气得他险些扯下了手中的珠帘。
许是珠帘噼里啪啦的声音引起了二人的注意,二人朝这处瞧来,待到瞧见许太师铁青着脸站在珠帘后时,二人面色一僵,许莺更是吓的浑身冰凉,连忙将手中的玉碟丢到了桌上,跌跌撞撞向许太师跑来。
欲要行礼之际,只见许太师抬手便一巴掌甩在了许莺的脸上。
那一巴掌清脆无比,将许莺打懵了在了原地,连同江止崖也懵了。
许莺白皙的脸蛋儿上登时染上了鲜红的巴掌印,触目惊心,令人生怜。
许太师满眼悲怆,声音哽咽,“许莺,这么些年,为父娇生惯养于你,不曾予你枷锁,也不曾予你重负,只予你淳真快乐,我多怕你会沾染朝堂的污秽,可你还是沾染了,还是以一张白纸的姿态站在如阴诡地狱般的朝堂前。你为了嫁江止崖,你什么阴招损招都用了,你眼里只有江止崖,可曾有养你育你的父亲半分?我养你育你,你便是我的心头肉,我如何会害你?若是江止崖当真是个好的,他怎会让你骗为父?纵然为父待你,待江止崖是有气恼,让你回门第一日便吃了闭门羹,但我满心打算,让你们吃两次闭门羹,以解当初我被你们污蔑之恼,可却不想,仅一次你便忍不住了,再次将我骗了过来,仅仅是为了给江止崖寻回几分薄面。”
言及此,许太师通身都是失望,这份失望像涓涓不息的河流,汇聚成为一种名叫绝望的汪洋大海。
许太师通身冰凉,凉意从头顶一路蹿到了指尖,连同心口都是寒的。
“许莺啊许莺,你当真是寒了为父的心!”
说罢许太师闭了闭眼,旋即一抹极其悲凉的苦笑绽于唇间。
方才他还信誓旦旦的同林扶风说许莺不会骗他,可现实便是狠狠的一巴掌,甩在许太师脸上,是火辣辣的痛。
原以为许莺会心有愧疚,谁知她渐渐笑了起来,笑到眉眼含泪,笑道声音哽咽,“父亲昔日说我淳真,如今说我蠢笨,难道父亲就不让莺儿心寒吗?这么多年,您娇惯于我,我的吃穿用度都是府里最好的,也是官家贵女中的上上乘,我自是感激父亲,可是父亲从未问过我,我喜欢什么?我在意什么?自打母亲过世后,父亲给我的除了金银珠宝可有半分父爱?您自认为将我保护起来便不受外界侵染,可是您是太师,只要您站在这个位置上一日,莺儿便不可能做到永远淳真快乐,这么显而易见的道理,父亲为何一直不懂?为何事到如今,父亲反来说我蠢笨了?”
许莺说及此,豆大的泪珠滚落而下,落于毯上,落于她襟前,她朱唇颤抖,满眼恨意,“父亲真的以为女儿不知殿下的心思吗?父亲真的不明白女儿的目的吗?当年若非是您弹劾曲太师,母亲怎会被曲太师家的嫡长子活活勒死!”
许太师心头一震,眸子不由瞪大了几分,双手微微颤抖了起来,“你……”
许莺轻笑了起来,美眸泪光氤氲,遮挡了她眼底的绝望,她语气平静中夹杂着几分温柔,颇有几分毛骨悚然,“父亲可是以为我真是个蠢的?真的就什么都不知吗?这么多年来,父亲待我这般好,有多少是因为母亲呢?”
许太师变了变脸色,江止崖也变了变脸色。
利用与被利用,谁能说得清?
引君入瓮与身在局中,究竟是无知还是自愿?
“父亲就没想过,我是想毁了您吗?况且太子殿下拉拢得了您,六殿下为何不能通过莺儿牵制您?这是朝堂博弈,是有来有回的,难不成六殿下一直要做被人刀俎的鱼肉吗?”许莺说及此美眸登时凌厉起来,美眸中是二人从未见过的盛气凌人,眼下的她,恍若变了一个人般。
许太师一时语塞,沉吟了好半晌,终是自觉理亏,苦笑着摇了摇头,“许莺,原来这么多年的疼爱,在你眼里一文不值。既如此,那便到此为止吧,从今以后,你我父女恩断义绝,不必再往来了,不论你日后荣华还是清苦,都不必再来寻我了。”
许太师言罢,拂袖而去,决绝果断。
江止崖一怔,望向了身侧的许莺,见她闭着眼,满面泪水,心头不由一震,许莺的心狠与果断超出了他的预料,他似乎对这个女子有了三分兴趣。
可计谋还是席卷了江止崖的脑海,他故作慌张欲要朝着殿外奔去,嘴里嚷道:“父亲!父亲!”
可许莺却一把拉住了江止崖的手,美眸含泪,朱唇微颤,语气却满怀狠戾,“殿下,不必追了,我与他恩断义绝了。”
“你是为了我才与父亲恩断义绝的。”江止崖眼底的慌张渐渐散去,眼底渐渐覆上一层阴霾。
“是,但我不后悔,哪怕殿下只是在利用我。”许莺此言说罢抹了一把泪水,旋即回身快步走向了床榻,低头抱着那玉碟似是在数着葡萄,可须臾后便小声啜泣起来。
“你哭什么?”江止崖并未发觉,他的声音渐渐温柔了几分。
“殿下,再让臣妾喂您一颗葡萄吧。”许莺抬起头,泪眼婆娑间挤出了一抹自认淳真的笑意。
江止崖心头震了震,剑眉微微拧起,眸光微微别开,沉吟了一刹后点了点头,旋即缓步走了过去坐下。
许莺捻起一颗葡萄,抵到了江止崖嘴边,她微微颤抖的手使得江止崖眉头锁得愈发紧了。
良久后,江止崖到底是张开嘴吃下了那粒葡萄。
许莺满是泪光的美眸中渐渐映起江止崖的身影,她朱唇弯弯,纤手抚上了江止崖的手,“殿下可还记得当初同莺儿告白时所说的话?”
江止崖指尖微微一沉,眸光微黯,“愿此生终老温柔,白云不羡仙乡。”
“殿下还记得真是太好了。”许莺笑意愈发浓,可泪珠却猛地滚落在江止崖的手背上,从温热到冰凉也不过一刹的光景。
“殿下,动手吧。”许莺言罢,便闭紧了双眸,两行清泪随之落下,而她顺势握紧了江止崖的手,通身的颤抖似是在昭告江止崖,她真的很怕很怕。
江止崖第一次萌生了一分心软,可也仅仅是一分。
“许莺,若有来世,别遇到我。”江止崖开口时才发觉自己的声音竟是有些沙哑,他话音方落,许莺又落下两行清泪,浑身颤抖愈发剧烈,握着江止崖的手愈发紧了。
外殿内官侯了良久,直到听到内殿传来一声巨大的声响,好似是人从床榻上滚了下来,旋即便听到江止崖的声音响起,“昭告天下,六皇子妃薨了。”
内官只顾着应话做事,自是不曾发觉江止崖微微颤抖的声音。
而此时的东宫,江得安略有不安地啜饮着茶水,剑眉愈拧愈紧,几乎要拧成一团麻绳。谢知韫见此纤手抚上了江得安的眉头,抚平了他的忧愁后二人相视一笑,却都未言语。
不多时,内官匆忙的脚步声便从外殿传来,不过几刹便有一内官满面通红,气喘吁吁走了进来,进了内殿便猛地跪了下来,急声道:“武德殿昭告天下,六皇子妃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