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2/2)
“你去吗?”纪席问。
舒夏边吃边走,他们买了豆浆和手抓饼,走在路上,这会儿人少,倒是没吸引什么目光。
纪席不大习惯走在路上吃东西,见舒夏毫无负担,随心所欲,又觉得自己矫情,尝了两口,味道还不错,也没觉得有什么了。
“你跟我一起吧,我不太懂你们这儿的习俗,怕闹笑话。”纪席说。
舒夏点点头。
孟轲奶奶家很远。
和舒夏家是完全相反的方向,地名叫安乐镇。
导航显示有二十多公里,很远。
至少对纪席来说很远,特别是需要自己骑车的时候。
他们买了花圈,纪席不懂,连进去红白喜事店的时候都有些怵。
相比较舒夏就像老手。
他们还是学生,不好带自己的名字,特别是他们未成年,干脆写了高二三班,以班级的名义送。
纪席已经缓过来,知道这事儿和他还真没关系。
那天孟轲走得早,一晚上的时间,总不能连二十公里都走不完吧!
安乐镇,孟轲他奶奶是在镇上的医院去世的。
“你说待会儿见到孟轲,我要说什么?”纪席问。
风有些大,十一月初了。
舒夏理理被吹乱的头发,纪席忘记带头盔出来,他们直接买了东西就往孟轲家赶,所以现在两人迎着寒风,脸都要变形了。
“节哀顺变或者什么也不说。”舒夏回。
路并不好走,特别是要到的时候,大概五六公里,全是石子路,弯弯曲曲的,纪席都有点儿招架不住,因为一边是悬崖,一边是峭壁。
在半山腰开凿的一条路,没有水泥。
纪席有些心惊胆颤,倒是舒夏十分平静。
“卧槽!这什么路啊,比你家门口那条还烂!”纪席降低速度,他的赛车到这种地方完全失去了自己的优势,还不如一个普通的摩托车管用。
“这算好的了,我外婆家更可怕,特别是下雨天,全是泥,能到小腿肚,走一步摔一跤。”舒夏说。
“卧槽!我们休息一下吧,我有些紧张过头了。”纪席寻了一个较宽的地方停下来。
他们下来在车附近看看,荒山野岭。
纪席揉揉僵硬的胳膊和腿,脸也快僵了。
“早知道就回去拿头盔了,冷死了。”纪席跺跺脚。
舒夏也有些冷,山上海拔高,比城里冷多了。
“你看对面,漂不漂亮?”
舒夏指着对面的山,秋末了,印山红染红了一片,和青黑的山融为一体,很惊艳的颜色。
浓墨重彩。
纪席顺着看过去,点点头:“可惜没带相机来。”
“以后有机会的。”舒夏伸个懒腰,“还有多远?”
纪席:“两公里吧!”
他们停了一会儿,后面也有车上来了,摩托车,载着三个人,加上司机,四个人,手里也抱着花圈。
纪席和舒夏面面相觑。
卧槽!
这技术,秋名山老司机啊!
“他们应该也是去孟轲家的。”舒夏说。
那位秋名山老司机并没有停下来,很威风很拽的扬长而去。
纪席和舒夏也爬上车出发。
大概七八分钟后,还没见到人和房子,就传来了哀乐声。
当真是先闻其声。
很热闹,这是纪席的第一感觉。
路口放满了小汽车和摩托车,花圈也很多,人更多。
他心情很复杂,不知道怎么形容,就好像是一个人生平最重要的时刻,所有人都来了,就你自己缺席。
比他家表姐结婚还热闹的感觉。
纪席没参加过葬礼,不知道是不是都这么热闹。
那些人脸上并没有悲伤,而是欢声笑语,三五成群的,在说着听不懂的方言。
“他们……怎么都不伤心?”纪席有些不可思议。
舒夏他们受到若有若无的注目,实在与这里格格不入。
“他们不是亲人,只是邻居和来往的人。”舒夏说,“就算是亲人,也不是一直伤心的。”
纪席愣愣的点头。
“你打个电话给祈鑫吧!”舒夏说,他们这身份也尴尬,来看一下就行了,结果还买了花圈。
按照习俗,主人家得出来迎接,不过舒夏没打算说。
祈鑫是昨天来的,和孟轲一起。
见到纪席的时候,他还十分惊讶。
纪席虽然问了地址,但没说要来,再说他的性子也不像是要来的人。
“你们干嘛还买东西,来看看就行了。”祈鑫帮着把花圈挨着其他人一起放,顺眼看到高二三班的字样。
有些五味杂陈。
“孟轲还好吗?”纪席问。
祈鑫点头:“其实他没什么,我也没看到他哭,就很平静,不知道是什么情况。”
越是平静越是狂风骤雨。
“那个……我们能干什么?”纪席又问。
祈鑫摇摇头:“就看着好了,我们也不能做什么。”
“那需要去……祭拜一下吗?”纪席再问。
祈鑫笑了一声:“你怎么都不懂啊!你又不是亲人,拜什么拜?就当是来参加婚礼的感觉,只不过婚礼普天同庆,葬礼就亲人自己悲痛而已。”
“你看那些人,他们什么样你就什么样就行了。”
纪席看了看谈笑风生的那些人,这像是葬礼吗?
舒夏他们没过去,找了一块人少的地儿坐着,屁股底下的石头透着凉意,就像纪席拔凉拔凉的心。
孟轲奶奶家家境还行,房子是小二楼,看着比村里大多数的房子好一点,算是中等家庭。
院坝很大,容下了五六百人。
哀乐声循环了一遍又一遍,有小孩子三五成群的拿着鞭炮玩儿,天真嬉戏,偶尔有大人来招呼一声注意安全。
感觉每个人都很忙,又都无所事事。
“席哥,你露怯了!”舒夏笑着喊他。
纪席看了看他,有些难以表达自己的想法:“就有些陌生。”
“其实就是些人情世故而已。”舒夏淡淡的说,“今天你家有事我来帮,明天我家有事你来帮,就这样循环着一代接一代的传下去,其实就是建立关系,靠着钱,人情,亲情来建立关系,关系有近有疏。”
舒夏指着谈笑风生的人:“这些就是钱或人情堆砌的关系,对他们来说,只要下一代还在,就无所谓。”他又指着包着孝布的人:“他们就是靠亲情建立的关系,血缘浓一点的就会伤心,淡一些没什么感情,就会面无表情,不至于很高兴,但也不伤心。”
“你好……冷静透彻!”纪席说,好像说怕死的不是他一样。
“其实,也不是只有亲情关系才会伤心,如果你出事的话,我也会伤心。”纪席看着他。
舒夏愣了愣,笑笑:“那就是另一种感情了,没有血缘关系,靠着共同的爱好或者相互欣赏建立的关系,无关人情世故,只因喜欢。”
“一般就是友情,爱情。”
“无关人情世故,只因喜欢?”纪席重复道。
“嗯,就像我们这种。”舒夏笑笑,又苦恼的摊手,“不过,我还没发现我和你的共同爱好,不过我挺欣赏你的。”
舒夏笑着看他。
纪席有些微怔,有些明白的点点头。
他说:“我也挺欣赏你的。”
祈鑫看看二人:“我也欣赏你们。”
纪席和舒夏对视一眼,默契的笑了笑。
*
祈鑫把孟轲给叫了出来,他看起来憔悴了许多,戴着孝布,手臂上一圈白色的布。
纪席有看到有些是戴头上的,可能男女不一样。
“你们怎么来了?”孟轲声音都哑了。
舒夏站起来:“你还好吗?”
“嗯,就是晚上没得睡,精神不好。”孟轲很平静的说。
“那个……节哀顺变。”纪席有些局促,本来就不擅长安慰人,又是这种事,他更是陌生。
“你们别担心了,我就是困了,没有多伤心,她身体本来就不好,我离家这么多年,感情也淡了,所以你们别这样看着我。”他笑了笑。
没有悲伤,没有冷漠,就是平静。
纪席发现就他一个人情绪过头,他们像是看淡了生死,并不把它放在心上。
“你们今天是要在这儿过夜还是回去?”孟轲问。
舒夏说:“回去了,我们在这儿也帮不了什么忙,别给你添麻烦了。”
孟轲:“那行吧,吃了饭再走吧!”
舒夏:“嗯。”
他们沉默下来,不知道该说什么,只是看着来来往往的人,说说笑笑,教育调皮的小孩儿,戴着孝布的人穿梭在人群,很忙的样子。
“其实,葬礼最累的就是亲人和邻居了。”舒夏感叹一句。
纪席看着他,没说话。
只是吃饭的时候刷新了他的三观,明明看着没多少人,不知道从哪儿冒出来一群,抢占位子,闹哄哄的。
吃饭速度也惊人,不断有人穿插在人群中间去加饭。
祈鑫跟着孟轲进去了。
纪席和舒夏两人依旧在原地,看着闹哄哄的院坝,扑面而来的饭菜味儿,却让纪席一点儿食欲都没有。
“要不,我们还是回去吃吧!”纪席说。
“嗯。”舒夏点点头,“什么时候走?”
“现在?”纪席问。
舒夏点头:“也可以,反正都来看过了。”
“那个……孟轲的奶奶在里面?”纪席问。
舒夏疑惑的看着他:“你想去看?”
“不不不。”纪席急忙摆手,“就问问。”
舒夏说:“嗯,在灵堂上,她的家人守着。”
纪席:“我们走吧。”
他们给祈鑫说了一句,就骑车离开了。
身后的哀乐声渐渐消失,纪席的心情也平静下来。
一路上都没有说话,很奇怪,明明就是不认识的人,但心里总归是不好受的。
“我看了《人间失格》。”纪席突然说。
“啊?”舒夏愣了下,轻笑道:“怎么不听我的劝?”
“有点儿后悔,为什么不让我看?”纪席问。
舒夏迎着风,看着满山的印山红在眼底倒退,边上的悬崖并没有来时那么恐怖,或许因为已知,他轻声道:“有人说,这本书不适合推荐给最好的朋友看。”
“那你看了有什么想法吗?”纪席问。
“读后感?”舒夏思索片刻,才说:“我还没跌入深渊,前方还有路,伸手时阳光还是很温暖地洒落手心。”
“你怎么看?”舒夏问他。
纪席摇摇头,看着前方架在两米宽小河沟上那宅宅的平桥,说:“就算没了路,还有桥啊!”他骑上去笑着说:“虽然宅了一些,但我技术好!”
算是对舒夏的安慰或者鼓励,他并没有在里面找到自己的缩影。
回去的路并没有很遥远,舒夏抱着他的腰有些昏昏欲睡,熬了一晚上,他有些控制不住想歇下。
“席哥,我所谓的世间,是你。”舒夏迷迷糊糊的说,但纪席听懂了。
一个鲜活耀眼又无所畏惧的纪席。
虽然他怕蚯蚓,怕死人,可还是他喜欢的世间。
纪席就像光,照亮了舒夏,也给他指路。
太宰治说:相互轻蔑却又彼此来往并一起自我作贱——这就是世上所谓“朋友”的真面目。
相互鼓励却有彼此来往并一起走向远方——这就是纪席对所谓“舒夏”的定义。
纪席不是懦夫,相反他很好强。
不然也不会反抗来到这个地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