颦颦(一)(2/2)
白川河底,河神水府。
仅存的小神们战战兢兢地抱团缩在一边,与躺在床上不知是死是活的花剑月遥遥相对。
前些天斐怀不打一声招呼离开水府,回来时便带来这么一个祖宗,还让小神们好生照顾他,除此以外,多的什么都没说。
小神们对斐怀这一趟出去都做了什么事又为什么把花剑月带回来让他们照顾好奇得不行,但又没胆子去问他,也没胆子去照顾花剑月。
好在斐怀不是个严厉的神明,把花剑月丢给他们以后也不担心花剑月会被他们弄死什么的。一个人神半死不活躺在床上,一群小神嘤嘤抱团缩在另一边,倒也算是相安无事。
神明的梦境里没有记忆没有预知,只有一片无边的浓郁的黑暗。
但花剑月却在迷蒙中看到了曾经的自己……
他成神之后已有万年不曾做梦,更别说梦到过去。
有一位早他数万年成神的同宗前辈在陨灭之前与他说,人神在陨灭之前会像凡人一样,于合眼之前回忆自己的一生,这是奢侈的做梦的机会,要珍惜。
当时花剑月问前辈是如何知道的。
前辈面上依稀有些怀念的神色,说是他的前辈这样告诉他的。
随后他便死了。
天上有星拖着明亮的光焰坠落。
当时花剑月还没来得及问他都看到了什么。
现在,濒临陨灭的应该是他的吧?
正好,他也厌倦了。
厌倦做一个神明。
花剑月在人间时是个百年难得一见的有慧根的奇才,刚会走路便被大宗门接入门中好生培养,随后一路顺风顺水地飞升成仙,入仙界的宗门,不过千年,又成神。
他从一个路都走不稳的小奶娃娃到成为宗门的传说,除去修行上遇到瓶颈外,从未受过什么挫折。
但神界却让他知道优秀原来不止用本事来衡量,家世、传承、权力远比能力更重要。
他甚至都来不及展现自己比起那些尸位素餐的天生神明强多少,就被当头一棒砸回人间。
花剑月并不厌恶或是鄙视人间,他在那里长大在那里悟道在那里坐地飞升……那里是他的故乡。他只是因被无视而感到愤怒。
但这也不是什么不能忍的事。
他老老实实踏踏实实做山神,不说求什么升迁的机会好歹对得起自己的良心。
百年前的某一天,上界传信,说是有个极其危险的大魔向白川白头山一带逃窜而来,希望周围的山神河神能够出手帮忙捉拿。
花剑月原本对立功升迁已经不感兴趣的心又活动起来。
他没有官瘾,也不想成为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大人物,他只是希望自己所处的位置对得起自己的本事。
但,哪有这么容易的事?无论是人还是神与仙,才德配位的毕竟占少数,巨大多数的都浑浑噩噩无所谓,剩下的便是如花剑月这样抗争。
与花剑月一同协助上界战将捉拿大魔的还有附近的几个山神河神。花剑月事先确定过,那些神明都是些中看不中用的绣花枕头,没谁能掠过他的锋芒去。
于是在于大魔对战时,他格外卖力,也格外出彩。最终,拼着左侧肋下被砍了一刀,他成功抛出缚魔索将大魔成功绑住。
上界的战将都对他另眼相看,与他一起协助战将的山神河神也笑呵呵地吹捧他,也不知是真心还是假意。
没多久,神界的奖赏下来了,他的那份格外丰厚,却不是他想要的。
而两个在他拼命时袖手旁观的河神被调离穷山恶水,以捕获大魔有功为名,回到了神界任职。
那两个都是天生的神明,血脉传承也不差。
或许是为了耀武扬威,又或者只是单纯为了炫耀,那两个神明特地给当时与他们一道奉诏前去协助战将的山神河神都发了请柬,邀请他们去祝贺他俩升迁。
有什么好祝贺的呢?
花剑月只觉自己像只被耍的猴子,努力在台前表演,想要展现自己的与众不同,但他除了惹人发笑什么也做不到啊,赚来的钱都在耍猴人手里攥着呢,一个铜板也不归他所有。
他躺在白头山最高处的宽阔岩石上,昏昏然就快睡去前,不知为何突然想起自己在与大魔交战时,对方曾笑着地问了他一句:“你看到你身后的同伴了么?”
他看见了啊,他当然看见他们在浑水摸鱼,但他只能装作没看见。
大魔笑得讥讽又怜悯。
讥讽他的愚蠢,怜悯他死不回头。
香甜的黑暗如浪潮般卷上来,将他往梦中拉去……
“喂!你这个人,怎么在这里睡了?不怕着凉么?”
女孩子清亮的声音像春雷乍起响在他耳畔,他一睁眼就看见一个脏兮兮煤球般的少女攀树枝上好奇地瞪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