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月吃醋(2/2)
小月刚夹起的一颗鱼丸,又掉进了碗里,滴溜溜转了一圈,停住了。
小月也呆住了,“你……你知道了?”
“这并不难猜,大师兄说,伊灵手里有鉴天镜。而那天,你从我手上取血的动作,也实在是太夸张了点。”孟子煊耐心解释道。
小月的脸些微地发烫,小心翼翼问道:“你不生气?”
“不生气,我知道你肯定会好奇”,孟子煊注视着小月,目光温柔如水,“说起来,从前在大槐树下时,你就和我讲过你的生世经历。出于公平起见,我本也不应该对你有所隐瞒。只是,我所经历的岁月实在太漫长了,漫长到,我自己也不知该从何说起。”
小月沉默地低着头,将自己的脸埋进阴影里,孟子煊看不清她的表情,心里不禁有些发慌,“你见过凤曦了,是不是?你在生气,是不是?我和她,我们……”
孟子煊忽而又觉心口一阵刺痛,他勉力平息着自己的情绪,却再也说不出一句话。
小月抬眼看着双眉紧蹙的孟子煊,忽而便想到了那个独坐窗前、黯然神伤的他,那个令她无比心疼的他。然后,她便抱住了他,将脸贴近他的颈窝,轻轻抚摸着他的背脊,在他的耳边轻声低语:“你不用解释,我没有生气,我只是心疼你。子煊,我永远也不会离开你!”
她的温热的气息像潮湿的藤蔓缚住了他的心,他觉得浑身都僵住了,身体里好似有一只飞蛾在努力地挣脱厚厚的茧子,要从里面钻出来。胸口的疼痛感为另一种难以言喻的感觉所取代,那是一种连凤曦都不曾给过他的温暖感觉,一种被在乎、被疼惜的感觉,仿佛是从四顾茫然、朔风千里的塞外荒野忽然便走进了小桥流水、草长莺飞的烟雨江南。
他不可遏制的想要拥抱她,想要把这份温暖揉进血液里。
斯人已逝,眼前之人才是最应该珍惜的。
烤炉上的香葱爆虾很应景地炸了一下。
小月慌慌张张地松开了他,慌慌张张地去抹眼角的泪水。
方才,自己是不是中了他的邪。这个孟子煊,怎么总是能把气氛搞得这么煽情?
孟子煊暖暖笑道:“快吃吧,菜都要凉了!”
孟子煊持箸的动作还不大灵活,有些菜夹个两三遍还夹不上来。他倒是好耐心,托着袖子不慌不忙一遍一遍地尝试着。小月却看得心里有些发毛,虽说他这个持箸的姿势是相当的优雅,就算是让她再看上一整天也不会腻,可是,你若是看到一个人夹菜老夹不上来,便难免想要出手帮人家夹一下。天知道小月是用了多大的毅力,才克制住自己没有端起饭碗直接将孟子煊喂饱啰!
小月大概是在吃饭时就已经困了吧,只记得自己正托着腮帮子看孟子煊一勺一勺地喝汤,看着看着就迷糊了。孟子煊轻轻拍了拍她的肩道:“小月,到床上去睡吧!”小月“嗯”了一声,便一摇三晃地晃到了床上。
梦境有点模糊,周围暗沉沉的,只在一处透着一点亮光,小月朝这亮光走去,便隐隐看到一位姑娘。这姑娘不说话,脸也看不大分明,但看这身形,倒有几分像是凤曦。小月想着,既见着了,不如打个招呼。可一句“幸会”还没说完,人已经从梦境中跌出来了。
真是奇怪,平日里都是梦见各色好吃的,这次,居然梦到了凤曦!
难道这就是人们常说的“日有所思,夜有所梦”?
难道自己是在吃凤曦的醋?
不能吧!自己啥时候变得这么心胸狭隘,连个已经去世了的人都容不下?
哎,都是孟子煊闹的,咋就那么招人疼、招人爱呢?真是叫人一想起他来,连心尖尖都是软的,就好似有小小蚂蚁,用软软的触须在不停地挠啊、挠啊,挠得心的花瓣在微风中轻轻颤栗。
还真有点想他了!
人生如茶,茶如人生。
新人如新茶,旧人如旧茶。
茶在新时意未浓,待得老时壶已空。
所以有些人喝茶,并非是在喝茶,而是在品自己的人生。
初时一片新绿,便是少年意气;而后辗转浮沉,宛如中年飘零;最后沉入壶底,已是垂垂老矣。
孟子煊正在煮茶。
一柄折扇对着小风炉的风口轻轻扇着,鲜红的火焰跳来跳去。铜鼎中的水正咕咕冒着气泡,孟子煊拾起小竹筴,夹了几簇墨绿的茶饼徐徐散入水中,立时便有一股浓郁地馨香飘散开来。
钟离亭坐在对面,看着丝丝缕缕的牙茶在水中慢慢张开,重又变成了一片片莹润饱满的叶子,觉得十分有趣。手指闲闲扣击着青瓷茶碗,感叹道:“世人都道神仙好,依我看,只有似你这般清清闲闲、风流儒雅地做神仙,才能称得上一个‘好’字,若是都似我这般,整日里为凡尘琐务所扰,那也就没什么好的了!”
孟子煊舀了一柖清水浇入茶中,笑道:“这一团茶叫雪里红,也有人唤它‘佛心’,佛之一心,舍我一人,渡天下人。为了天下人的太平安乐,也只好辛苦你这位天君了!”
钟离亭苦笑,“你说得倒是轻松,你不妨去看看,我那太和殿里的折子,堆得都有两人高了。阿煊,左右你也无事,不如我着人送些折子来,你闲时,便帮着我阅几份。”
孟子煊连连摆手,“如此僭越,我可不敢。况且,谁说我无事了?陪老君下棋,为你煮茶,哪一件不是要事?再有一个小月,若不是趁着她睡着了,我只怕连为你煮盏茶的工夫都没有。”
“哎!”钟离亭无赖叹气,“你若不肯帮我,我只怕连喝一盏茶的工夫都没有。怪不得人间帝王都称自己为孤家寡人,当真孤寡得可怜!”
孟子煊微微一笑。钟离亭一向是个少言寡语的人,也只有在孟子煊面前,才肯流露出一些常人的情绪。从前在鸣岐山时,他们便时常坐在一起把酒闲谈。如今时移世易,两人还能对坐饮茶,实在已是一件值得庆幸的事情。
铜鼎呜呜作响,孟子煊卷起袖子,将风炉中的火炭拨出些许。又举起柖子,盛出一柖莹透碧绿的茶水,缓缓倾入钟离亭面前的青瓷碗内。因着他手上乏力,故而须用左手托住右腕,方不致于让茶水洒出来。这动作看着有些笨拙,但钟离亭却也并未出手帮他,甚至连神情都毫无异样。他只是道了一声“多谢”,便端起茶碗,细细品起来。
“怎样?”孟子煊期待地看着他。
“入口微甘,十分香醇”,钟离亭凝神思索着,似乎在寻找更为恰当的词来形容这种唇齿留香的感觉。
“仅此而已?”孟子煊稍显失望。
钟离亭摇了摇头,苦笑道:“阿煊,你知我对品茶一道,所知实在有限得很,再多的,我也说不出来了!”
孟子煊也舀了一柖茶水,注入自己的碗中,青碗盛绿茶,宛如古潭凝碧波,薄冰盛绿云。孟子煊啧啧叹道:“你不觉得这茶水,比月下春江还要绿,比天上流云还要轻?”他端起茶碗,轻抿一口,脸上陶醉之色立现,继续赞道:“你不觉得这茶,初入口时有些清苦,但苦而不涩,入腹之后,更觉茶香弥漫,绵延不尽。这便是这茶的独到之处,似甘实苦,苦中回甘……”
钟离亭简直有些怀疑,他们俩喝的是不是同一个鼎里煮出的茶!
小月推门跑了进来,睡后初醒,只觉口渴得厉害,伸手端起孟子煊面前的茶碗,也不客气,咕噜咕噜喝了个干净,末了,还不忘品评一句,“这什么茶,这么难喝!”
钟离亭强忍住没笑出声。
孟子煊一副秀才遇到兵的无奈表情,又给她盛了一碗。
外面隐隐传来呼喝之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