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05 米线（2/2）

当然，陈玉更想用收拾行李这个借口来避免和唐明睿面对面的接触。他至今都忘不了对方的声音跟炸雷似的通过耳机传到他的耳畔，骂他“傻逼”和“娘娘腔”。甚至在飞回Y市的前一晚，陈玉被这两个词纠缠着又梦回到了初中的那个班。他梦见自己是最后一个踏进教室的学生，所有的同学包括老师在内都用一种鄙夷的目光看着他。而就在这时，他曾经的同桌，也就是那个在全班面前揭露他是个同性恋的同桌，再次用那根看起来纤细无害的手指指着他，宛如一个已拉开了枪栓、随时都会射出子弹的猎枪，扯着尖细的嗓子喊：“这个娘娘腔是个喜欢男人的变态！”

陈玉讨厌这种让他在梦里也冷汗直流的梦。他不想他好不容易重新开始的新生活又被这种梦搅得乱七八糟。如果说这世上的每个人在人生的漫漫长路上都会后悔自己在某个节点上所做的选择，希望能让人生倒退回某个阶段重来一次，陈玉就是这世上唯一一个不愿意有这个如果而重回过去的人。无论他改变蝴蝶效应这条线上的哪个点，最后的结果都会毫无例外地将他引向那段人生的低谷。因为他没有办法阻止自己的出生，也没有办法让自己的言行举止不那么女性化，更没有办法不让自己变成同性恋。而在这些“没有办法”的前提下，他注定要坐以待毙，接受世人的同情厌恶也好、恶意谩骂也罢。“回到过去”这个机会只会将陈玉再次丢下黑暗的低谷，而他不确信自己还能不能再从那里面爬出来。

2015年十月的第二周，陈玉的本能让他有意为自己和唐明睿的关系画上一个分号，一个仅限相识而不再进一步相知的分号。如果不是唐明睿那晚装模作样地戴上耳机，却根本没有开任何音乐和语音，看到陈玉被问是否吃了晚餐的时候茫然地摇了摇头，兴许这辈子两人真的只会成为那种纵相逢也仅点头颔首说再见的老同学。

陈玉收拾好行李，在房间里磨蹭了好半天才理好自己忐忑的心，坐在小迈克旁边的空位上，用手机打开学校专用邮箱，看今天都有哪些作业。

用来写作业的餐桌并不大，即使陈玉避免与唐明睿靠得太近，两人也相差不了多远。陈玉将几本课本往桌子上一堆，要再给自己留些空处写作业的话，那些课本是避免不了要和唐明睿的笔记本挨到边的。好在这时，唐明睿不知道去哪儿了，空留亮着屏幕的笔记本。

陈玉总算松了一口气，拿出文学课本，开始读这个月要读的《动物庄园》。文学老师在邮箱里留下作业，要求他们查书中各角色以及各事件所隐射的现实人物和历史事件。陈玉被分到的角色是Old Major（老少校）。大多中国人都对老少校所隐射的马克思和列宁颇为熟悉。陈玉只需将在网上查到的资料翻译成英文，在末尾加上资料引用的链接即可。

他唰唰唰地埋头写，也就是在这时，唐明睿从外面回来了，手里拎着个塑料袋，里面摇摇晃晃地装着一碗刚出锅的小锅米线。米线的酸辣味儿溜出塑料盖，没一会儿就在客厅里萦绕不散，勾起了还未从雨夜中恢复过来，现在又冷又饿的陈玉的胃口。

陈玉努力把自己的视线集中在已写了半页的作业纸上。他正忍着浑身的颤栗，不被米线的香味勾出魂去，唐明睿却忽然在这时将这碗米线放在他的面前。一边假装不在意地坐回电脑前面，手握着鼠标移来晃去，一边淡淡地说道：“吃吧。我刚下去吃饭，顺便带上来的。”

陈玉手上握着的那支笔就那么直直地抵在纸上，印下一个深而黑的圆点。唐明睿的好意来得太突然，让他一时慌了手脚，眼睛直直地盯着因液化而不断在塑料盖内侧形成的小水滴。他没有半点要去吃的意思，干坐在那儿的愣怔模样让唐明睿看得心烦。

“吃啊！你愣着干嘛？”唐明睿放弃了那个自欺欺人的玩电脑的动作，他的眼神毫无躲闪地看着陈玉脸上的犹疑，“上次的事是我不对。现在就算我们和好了，行不行啊？”那声“行不行啊”，他说的极其不耐烦，是为了掩饰作为小男子汉的一点自尊心以及难得跟人道歉而心生的羞赧。

陈玉显然也没料到这个公子哥会主动跟自己和好，他酝酿了好半天才憋出一个“谢谢”，然后将米线拿到另一张餐桌上去吃。

吃米线的时候，唐明睿转眼就忘了他们之间的小疙瘩，凑到陈玉面前开始问他回家的事。中途劳伦斯看完报纸，走到餐桌前，盯着陈玉的那碗米线直到陈玉不好意思再吃下去。劳伦斯难得对唐明睿比了个赞赏的手势，夸他这才是一个绅士该有的作为。

唐明睿却不买他的帐，说劳伦斯一直以来就对他有偏见，才会觉得他不是个绅士。

陈玉就在旁边看着他们一个用纯正的美音，一个故意用蹩脚的中式英语就“是否绅士”的问题说个没完。

陈玉喝了一大口又热又酸辣的米线汤，那股汤水直顺着他的喉咙到他的胃。客厅暖色的光线照在他们的身上，陈玉忽然觉得自己没那么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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