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事(2/2)
一早,请安的时候,原溶毫无预兆地宣布了一件事:要与二房分家各过——下个月孝期满了,原灏便要带着妻儿搬离。
原灏惊惶交加,一句话都说不出。
原太夫人则被气得脸色铁青,亦是一句话都说不出。
原溶没给人斡旋的余地,像是宣布指令一般道出意愿之后,便唤上妻儿离开,出门前丢下一句:“往后诸事,我如何安排,由新管家、管事知会你们。”
态度是从没有过的强硬,手段亦是:没过多久,新上任的管家、管事便带着一大堆账册来找原灏,请太夫人做旁证。
原太夫人连摔碎了两个茶盏,才把几个人撵出门去。
而事情并没有到此打住。
下午,原溶请原太夫人到外书房,仍旧是先来昨日那一套:二话不说,撩袍跪倒在母亲面前。
原太夫人有了特别不好的预感,语气反倒恢复了惯有的冷漠兼平静:“你想如何发落我?直说便是。”
“多谢您体恤。”原溶对她拜了一拜,道,“儿子想请您……三日内,自己寻个修行的地方,去修行一段时间。”
原太夫人的心彻底凉了,却仍是问:“缘何而起呢?你要对外人怎么交待?”
原溶抬头望着她,现出意外之色,也现出深埋在骨子里的冷漠无情,“对外人交待?我对外人交待什么?我眼下只是要给恩娆一个交待,给沈先生、杭七爷一个交待。
“我要让他们看到、相信,我对您和向氏之前做的蠢事,一无所知,而且,到了这地步,我也无意包庇你们。
“不是我六亲不认,这件事绝没有人能说我六亲不认。
“恩娆是父亲的外孙女,敏仪是父亲的亲生女儿,我不能因为是您的儿子,就让她们忍受那等天大的委屈。真要是出尽法宝上蹿下跳地为您和向氏周旋,才是对不起父亲的在天之灵,更对不起朝廷历年来对父亲的恩宠,对我的栽培。
“我日后能否回到官场,两说。但在之前数年,我到底是做过一方父母官的人。如果这件案子发生在别人身上,我所能想到的,也只有这样的应对之策。
“我还是那句话,有父亲在的原家,我凡事都会为他着想,为原家着想。
“父亲不在了,到如今,您牵扯其中的事情,不论事大事小,我都会是这样无可奈何、无能为力的做派。
“因何而起,您明白,我更明白。
“今日与其说是我给了您一个痛快,不如说是想要您给我一个痛快。
“您可以跟我翻脸,去官府告我不孝,也能成全原家和二弟的名声。
“何去何从,全在您。
“何去何从,我都感激。”
语毕,他深深一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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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般的人,到了这个地步,都不会再做无谓的挣扎。
但是,原太夫人不是一般的人。
原溶想见到了,但他已经对深宅之内的尔虞我诈生出彻底的疲惫,只想顺其自然,让原太夫人给自己一个痛快。
可是,陆语没那份好心——已经确定原溶是无辜的,而且他做官期间每年考评皆为优,既然如此,为何要让这样一个人吃原太夫人的亏?
哦,原太夫人算计了姨父姨母,眼下还要算计那个在家事上没心没肺的胖乎乎的大舅,凭什么啊?
她可没闲情惯着那个所谓的外祖母。
于是,她命人时时监视原太夫人的举措,只要发现原太夫人派人到富贵门庭通风报信,便将人当即拿下,押回原府,送到原太夫人跟前。
到傍晚,陆语这边的手下便陆续押回了三个去别家报信的丫鬟和管事妈妈,见到原太夫人,完全按照陆语的吩咐,并不隐瞒身份和意图。
原太夫人气得脸都要绿了,而在震怒之后,陷入了绝望。
思前想后,原太夫人终于意识到了眼前最棘手的一个情形:陆语除了用言语刺伤她,其实什么都没做过,可是明明,背地里已经将解奕帆等人擒获,甚至于,已经拿到了证供。
饶是如此,陆语也没明打明地到她面前质问什么,更没放过任何狠话。
这才是最可怕的。
那小丫头如何行事,已经不在她的预料之中。
正如下棋,她都摸不清对方的路数,怎么可能有胜算?
栽了,她已经栽到那个小丫头手里。
可是……
原太夫人让自己冷静下来,思忖着落难之前说服陆语的可能性。
要抓紧,原溶能给她的时间有限,想来是陆语、沈笑山给他的时间有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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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罗松满脸是笑地回到傅宅,这一次,他是来送请帖的。
到了陆语跟前,呈上请帖之后,他说道:“先生今日走的匆忙,实在是事出有因,万望大小姐海涵。先生说,与您还有几桩生意没谈妥,想请您明日上午到长安沈宅一趟,面谈。”
陆语打开请帖看了看,笑,“好。我记下了,明日上午只要没有意外,便去见先生。”
“多谢大小姐拨冗前去。”罗松拱一拱手,笑着道辞。
陆语抬手摸了摸下巴颏儿,目光微闪,笑得有点儿坏。
沈慕江,明日你要是一副什么都没发生过的样子,那事情就简单了;要是仍旧提起嫁娶之事,也简单,只是,我也要试探你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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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自己的宅子,享用的是最可口最合心意的菜肴、茶点,沈笑山却觉得过得分外无趣。
他真是高估了自己。
上午离开傅宅的时候还在想:长点儿出息,过几日再去见陆语,看看她会不会想念自己、寻找由头过来见他。
想的是特别好,自己却是特别的不争气:不管在做什么,那张绝美的小脸儿总在脑海浮现,总是走神。
到下午其实就有些忍不了了,可是,只能强忍着,只能盼着出现几乎不可能出现的意外:那小兔崽子派人来问他,为何匆匆忙忙地搬回私宅。
结果……
他觉得自己颇有些灰头土脸的:人家那边是什么动静都没有,他这边却等得心急火燎的。
什么事儿啊?
这回事,大抵就是谁先动心谁吃亏吧?
意识到这一点,他险些跳起来:他是动心了,可是她呢?
谁说过她对自己也动心了?这是哪儿来的信心?
眼下其实不该搬出傅宅,应该继续磨烦着她,让她烦得没法子了、肯低就了才是上策——怎么会那么蠢?谁说过她送给他戒指就代表认可他的情意了?谁说过她不反对就意味着默认他能请人上门说项?那样一个小骗子,万一昨日只是懒得多说话呢?
真是要了亲命了。
他悔的肠子都要青了。
由此,临近傍晚他便写好了请帖,又唤罗松到跟前,吩咐下去。
要是可能,真想让她即刻就出现在自己面前——这要是还住在傅宅,用得着上这种火?
怎么会那么缺心眼儿了呢?
他死死地掐着眉心,简直有些匪夷所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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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陆语赶早出门,去往沈宅。
出门前,原太夫人派人过来下帖子,意思是她几时得空,要过来叙谈片刻。她并没犹豫,说明日再说。
在这一日,旁的事,都比不得去见沈笑山更重要。
她迫不及待的,想看到他今日的态度。
如果他变了,变回了初见的冷酷无情……没事,她会把他当做这辈子最大的血淋淋的教训,日后再不会接触任何一个男子。
如果他态度没变……想到自己的盘算,她唇角不自觉地上扬成愉悦的弧度。
马车进到沈宅,陆语随着老管家去了沈笑山的书房院——也就是她初次见他的地方。
走进门,她噙着微笑对他盈盈失礼。
他起身回礼,请她落座。
老管家奉上茶点之后,笑呵呵地退了出去。
随即,沈笑山到了她跟前,端详着她,“陆恩娆,想我没有?”
“……?”陆语抬眼看着他,口不对心地道,“想你做什么?”
沈笑山由衷地笑出来,抬手抚了抚她面容,“不用想我。其实只要没忘记我,我就知足了。”
陆语推开他的手,端起茶盏,啜了一口,赞道:“好茶。”
沈笑山才没跟她讨论茶的心情,“我估摸着,姨父三日后便可下地走动、会客,姨母那边,代安说明日便可随意下地走动——这样的话,我明日先请人到姨母面前说项,随后再请人到姨父跟前说项,你说好不好?”
陆语抬了眼睑,笑盈盈地审视他片刻,“你是说,想与我共度余生的话还作数?”
“废话。那种话,我怎么会乱说。”
“那,你要依我三个条件。”
“你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