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云无觅(2/2)
皇帝不住摇头,“你这孩子,朕自会帮你掩饰,回去劝慰好驸马,才是正事。”
甯湛屏回朝述职,驸马甯蔚羽奉旨回府省亲,甯湛屏在书房里搂着甯蔚羽,老泪纵横,“都是为娘害了吾儿,本以为她能真心待你,谁知竟做出如此丧心病狂之事!”
甯蔚羽扶着甯湛屏坐下,取出手帕帮母亲拭泪,“不怨母亲,是孩儿心甘情愿。”甯湛屏听罢,红着眼眶刚想骂人,甯蔚羽伸出一根手指摆了摆,用指尖蘸了茶水,在手臂伤口的边缘擦拭,甯湛屏看着他再次举起手指,指尖上沾着红色颜料。
甯湛屏讶异了片刻,眨眨眼,“啪”的一声拍在案上,“老娘明日去找陛下讨个说法!”
甯湛屏在御书房悲悲戚戚老泪横流,皇帝说了许多劝慰之辞,又替玉柏玄作了保证,这才将她安抚住,甯湛屏告退之后,皇帝急召玉柏玄入宫,声色俱厉,吓得玉柏玄接连叩首不敢言语。
低声下气地送走返疆的甯湛屏,韶阳公主果真安分了许多,至少再也不敢虐打驸马,离悦也跟着幸免,可流连青楼的次数有增无减,成了半妆馆的常客。
皇帝特地将一名新入宫的内侍赏赐给玉柏玄作小侍,刚入府的小侍瞧见玉柏玄拿出一只铜勾,惊呼一声两眼一翻便晕了过去。玉柏玄点上离悦特制的熏香,轻拍了一下案面,夜五从天而降,“赏给你了。”
夜五得知有要务,奉命候在房梁之上,没想到这就是玉柏玄口中的要务,一时没有反应。
“怎的,嫌丑?”
夜五单膝跪地回道,“回公主,他......若是醒了......杀了他?”
玉柏玄坐到案旁,手执竹简,“动不动就杀人,杀了他如何向陛下交待。这是特制的香,他醒了也是糊涂的。”
新来的小侍伴眠过后就被随意丢到一处院子,玉柏玄又整日流连花丛风流快活。
城西一处小院,院中的木樨开满了花朵,浅黄色的小花随风摆动,隐隐飘出芳香,树下摆着书案矮凳,几个小童头挨着头,正在案上学画,其中一个最先画好,扬着纸笔,“先生,您看!”
“莫要叫我‘先生’,达者为先,可折煞我了,叫我‘公子’便可。”
“公子您看!”小童画的歪七扭八,脸上洋溢着欢喜。
“小五画的真好。”
小童拿着画跑回案前,得意洋洋的,“公子说了,我画的好!”他放下之后又跑回,“公子,该讲故事了吧?”方才挤在一起画画的小童们都扔下笔,将少年围在中间。
“今日你们想听什么故事?”
“公子,您听说过会吃人的人吗?”
少年微笑摇头。
“我听阿爹说了,韶阳公主就爱吃人,吃过的人身上全是血,可吓人了!”周围的几个孩子一脸惊恐,像是见到了血肉模糊的场景。
少年收敛了笑容,“我给你们讲一个与虎有关的故事。”
“从前有一名樵夫,他每日上山砍柴,担到山下贩卖。一日行至半山腰,突然发现树丛中有奇怪的响动,一时好奇便去查看,拨开树丛一看,吓得腿都软了,一头猛虎卧在树丛之中,正喘着粗气,铜铃般的眼睛凶狠地盯着樵夫,一张血盆大口瞬间张开,似是要扑过来将他吞入腹中,樵夫惊慌地倒退几步,发现猛虎并没有扑过来,反而发出痛苦的吼叫,仔细一看,猛虎的腿被兽夹夹住,正在淌血不止,樵夫看见猛虎如此疼痛,稍加思索,便上前去为它解开兽夹,猛虎以为他要趁机杀掉自己,张口便咬在樵夫的肩上,樵夫忍着剧痛帮它解开了兽夹,猛虎摆脱了束缚,一跃而起消失在山林之中。”
几个小脑袋聚精会神地望着少年,“后来呢?樵夫受伤死去了?”
少年轻敲了一下小五的额头,“当然没有,他回去之后养好伤,不再砍柴,去捕鱼了。”
“再后来呢,猛虎的伤也好了?”
少年若有所思,“樵夫没再见过猛虎,倒是在打渔回来的路上总是捡到山鸡野兔。”
名叫小五的孩子拍着巴掌,“一定是猛虎心中愧疚,前来报恩的!”
少年轻笑一声,摸摸小五的头,正想准备教小童们识字,门口进来三个人,东瞧西看走到案前,胡乱翻着上面的笔墨纸砚。
“三位姑娘,在下有礼,可是有事?”
其中一名嘻嘻一笑,“听说你这里教人读书,我们也都是慕名而来,想拜公子为师。”
少年转身对着小童们说道,“今日教到这里,都回家去吧。”
小五从书袋里掏出几个梨子,放到案上,“公子,这是阿爹教我给你的谢礼。”少年微笑道,“我收下,回去之后代我谢过你的父母。”
孩子们跳闹着离去,少年向那三人行礼,“姑娘想学识字还是作画?”
“诶,你还真是来者不拒,我们想学的,不知公子肯不肯教,”为首的一脸yin笑,剩下两个人挤眉弄眼,“是呀,我们不想学字画,想学吹拉弹唱。”
少年依旧谦逊,“在下才疏学浅,对不住各位,还是另寻他处吧。”说完便要转身回屋,被三人拦住,“当我瞧不出来,你就是踏沙馆的头牌,侍候公主的时候不见你如此清高,莫不是让公主将脑子打坏了?”
另一个凑上前像狗一样嗅他身上的体香,“我可听说你是清倌赎的身,跟着一个男人走了,怎的又出现在城西,难道是逃出来的?别怕,姐姐们护着你,无人敢来寻。”
“侍候了公主,还是清倌,难道是公主不能......嘿嘿嘿”
“啪!”冷不防挨了一巴掌的女子傻呆呆地愣在原地,继而恼羞成怒要扑上去,被两人拉住,“先别打,是不是清倌验验不就知道了,此时打坏了还如何用,他乐意挨打,等会有他受的!”
三人欲拉起少年往屋里拖拽,一个黑影闪过,三人人仰马翻,被打倒在地疼的哭爹喊娘,陌生人上前又是一人一脚,三人疼得直淌眼泪却也不敢再出声,连滚带爬地逃出院子。
少年抚了抚袖子,神色平静,“又是哪位大侠路见不平仗义相助,金角还没用完,来早了。”
院外墙边,玉柏玄掀开车帘,跳下马车。
一身灰色棉布衣袍,两鬓的秀发在脑后用一根木簪绾住,剩余的披在身后散落腰间,站在木樨树下的少年看着由远及近的人,眼前蒙上了一层水雾,泪光闪动凄楚可怜。
“不早,若再晚些,本宫便真的心存愧疚了,”玉柏玄抬起手迟疑了片刻,还是用指尖拭去了少年眼角的泪珠,“流之,你该去报官。”
流之笑得凄徨,“报官也无用,奴婢身份低微,如同蝼蚁,没有人理会。”
“你家在斐城,怎么不回家?”
流之轻轻翻动案上的纸笔,“奴婢的字不好,让公主见笑了。自打奴婢被卖到淑馆,便有人教奴婢识字,每次新学了字,奴婢就会学写家书,这些年不知写了多少封,只收过一次回书,是小妹寄来的,说母亲去世父亲改嫁,她就要娶夫,教我不要再写信了,免得败坏她的名声......”
“那就不回去,”玉柏玄执起流之的手,仔细观察他的手腕。
“早已痊愈,公主不必担忧。”
玉柏玄翻看了几下,抬头看着流之的眼睛,“血盆大口?”
流之眼神透出胆怯,想要跪下,被玉柏玄拉住,“将本宫比作猛虎,还编成了故事,好大的胆子。”眼中却并无怒意,流之殷殷回望着她,“奴婢知罪。”
玉柏玄拂去他肩上的花瓣,面上平静无波,拿起案上的梨子看了看,“几个梨子就能学画,真不知你这学堂如何开的下去。”
说起孩童,流之不似方才一般自怜,眼神变得轻快,“公主有所不知,除了瓜果,还有米面,奴婢用的不多,尚有盈余。”
玉柏玄将梨子攥在手中,“我不能时常来看你,你要保重自己,还有,以后不要自称‘奴婢’。”她在马车颠簸中,看着手中的梨子,咬了一口,香脆清甜。
前齐国土贫瘠,农物不易生长,后央每年赏赐良种,供其培育,即将入秋,前齐田地一片丰产,前齐国主上书请旨,为谢隆恩,恳请后央皇帝屈尊巡视,皇帝自是不能离朝去往他国,玉柏玄被封为巡察使,不日前往前齐。
玉柏玄回府之后便直接去了竹园,难得看到离悦在案前作画,看形状似是在画一具书架,忍不住偷偷站在他身后观摩。离悦察觉身后有呼吸之声,回头看见玉柏玄盯着案上的画,连忙将画盖上,“你走路怎么没有声音。”
“是你太过认真,”玉柏玄没有继续看画,而是自顾坐在席上,“陛下命我巡视前齐,你陪我一同去。”
离悦收起画作,头也不回,“教我去做什么。”话说完许久,没有听到她的答话,回头看她,玉柏玄正面无表情地盯着自己,眼中露出犹疑,“多年在外,你不想家?”
“他们也没有拿我当作家人,有何可想,”离悦卷起画作搁置一旁。
“话虽如此,可你身为人子,哪有不敬父母的道理,罢了,这是你的家事,我也无权过问,不去便不去,”玉柏玄起身准备离去,看到案上的画卷,“画的不错,颇有韵味。”
离悦心中不情愿,却也还是走到玉柏玄面前,轻轻点头,“你说的对,我与你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