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遇(2/2)
慕云一愣。
“是啊,侯爷留下来的忘忧散,却让人痴念得紧啊。”
忘忧散?
沈钺心想,从她醒来这一瞬间,周围无不充斥着忘忧散三个字,和它之间牵扯的故事像是不知从哪面断开的莲藕,残挂着似有似无的丝线——抽风的“暴民”,在她死后却又留存了五年的破庙,夹杂着浓烈烟味的忘忧散——若说这还是梦境,那也未免太真实了些。
而作为一个和安广候无亲无故,手能提肩能扛的男子,在明知有暴民上来“围剿”的情况下不知怀有什么目的,坚持上太平山——甚至他走得比谁都快,还将一个素未谋面的女子好心的带下来。沈钺的脑子渐渐摆脱了从土坑里出来的还没有散去的迷糊。一个翩翩公子,一个“妙龄”少女,感觉怎么都有着点英雄救美的意思在里面。
慕云:“有流言传闻,有人在西郊太平山里服用了忘忧散,睡了一日一夜。老百姓平时抽的赛神仙只能维持几个吐息的功夫,听到这里有那么‘纯’的,自然是要赶过来看看的,或许手快还能抢到些边角料。”
在慕云断断续续的解释中,沈钺总算听懂了这忘忧散背后复杂的故事:
忘忧散这玩意,说复杂不复杂,但毕竟是她无意中炼制出来的失败品,药方也是在她这里独一份的。也许是那个龟孙在她死后偷走了她的药方,或者是皇帝命人在她没烧尽的鼎炉壁上抹了一把回去仿照了一份,让这忘忧散在稀释改良了以后放进烟草里出售,成为了金陵城最时尚奢靡的产物,还取了个俗气吧啦的却接地气的名字:赛神仙。
要是忘忧散,一剂分量都不适宜放太多,否则睡上个几天几夜,醒来还沉浸在美梦中无法自拔。且既可直接就水服用,还可放进香炉里点燃,作助眠熏香,做成烟草也自然毫无压力。这人吸一口赛神仙,浑身舒爽通畅;连吸两口,仿佛脚底生云,可以步入三重天之境;而再猛吸一口,此生之所景此生之所愿皆如真是一般,在大脑中走马观花,得愿以偿无悔无憾。待人醒了,看到现世如昨,便又不自觉燃上一包,日复一日。
这可真的是一个拖累人的玩意,沈钺心想。
这太平山毕竟只是西郊一个小山坡,二人脚程皆不算慢,除开辟小路花费了许多功夫,直到金陵城内都没碰到所谓的暴民匪徒。要不是看到千户大街上一大群手捧烟斗宛若醉汉的人,沈钺甚至会觉得,这赛神仙的名字,也只是身边那个拐卖妙龄少女的怪叔叔胡编乱造的。
金陵城真的变了。
几十尺的城墙将满城的烟雾完美的锁在了这一块地方,高大宽敞的门洞看进去尽是白茫茫一片。四周只有马蹄深深浅浅敲打在桥梁木板上,连带捆着的铁索发出哗啦的响声。不过短短几百歩,好似从彼岸花开的桥头走到了生死门,狭岸通幽的石缝后,不是令人向往的桃花源村,是往日直通宫门今日却三步不识人的千户大街。
这着实不像一国都城,说是一座城都为过——它更像在众人遗梦一个特殊的视角,它残酷默然地记录着这些沉迷于幻想而不顾实际的人类,用着麻痹神经的药物告诉自己太平盛世依旧,做着无忧无虑飞黄腾达的千秋大梦,也不拨开这九重缭绕烟雾,看看城春草木深的当下,撑着衣带渐宽的身子,蹒跚前行,或以地为席。和偶然路过去茶楼听书的同伴痴痴点头,被自家的婆娘或叔侄提着耳朵回去,留下一地的闹场。
沈钺跟着慕云回到了他的别院。
因为慕云说,现在城里大伙不事生产,哪怕有银子去店里也不一定能买到成衣,就算买到了,做工粗制,十分不划算。正好他那里有几套现成的,没有人穿过。沈钺再粗制滥造,前世好歹也是个儒雅的侯爷,衣冠正礼也的道理深入骨髓。这住行倒还可以再议,可是这衣服确实被树枝细叶刮的不能入眼,她也总不好光着身子还是用草皮裹着吧,反正麻烦别人也是麻烦到家了,权当借着,改日有钱了再还。于是毫无压力的谢过慕云,表示愿意。
别看这慕云人长了一副俊脸,这别院的布置真的是光棍无比,除去一个打扫的小厮,一个看门的门童,再也找不到半分人影。那两个人就像是落魄侯府给自己留下来的颜面,站在院中感觉四面八方都是灌进来的冷风,九月天里沈钺硬是感受到了阵阵寒气,大有清心散的效果,提神醒脑。
慕云让小厮带她进了一间客房,衣服却是自己亲自送过去:“家中皆是小厮,多有不便,不要嫌弃。”
沈钺前世做了一辈子的男儿身,一时没反应过来:“哦,麻烦公子已是罪过,哪里还有嫌弃一说。”
沈钺本是客气一番,想着不管人家什么意图,将你这个卧在土坑里的失足疯癫还不知道姓甚名谁的妙龄少女从山中救出来,还锦衣浴汤给你接风洗尘。说不定是上辈子做好事不留名太多次留下的善德,礼貌一次在情在理。谁知慕云听到这个客套的说法反倒皱起了眉头:“不用这么叫我,对你好自然是我心甘情愿的。”
这话一出,沈钺感觉自己的鸡皮疙瘩像不要命似的的从下拼命往脑袋上窜,一旁的小厮早就不知道溜去哪里了,月夜将至,半昏半暗的房间里,简单陈列摆设,唯眼前的男子勉强算得上是点睛之笔的装饰。烛光还有没有来得及点上,借着外面月初的银光模模糊糊看得见他脸部的轮廓,却看不见他什么摆的什么表情。
沈钺好半天才找到自己的嘴:“慕兄......”
慕云:“子云,我心甘情愿。”
沈钺一惊。
“你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