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刁民（2/2）
欧阳必进见救援事项尽然有序，暗暗点头。卢判官命看懂了程序的里正组织人手继续往返拉竹筏救人，便掉头找乡老，问村子的受灾情况。顾桐忙抄起书薄跟上，按卢判官询问的项目一一记录。
灾情已救妥，欧阳必进见顾桐冷静机智，救这许多性命却能不沉湎赞赏，还记得初衷、静心做事，而且来时岔路口假意表示就此分手再也不见，顾桐也并没有多说什么，不由改了些看法：难道顾桐一直殷勤伴随、照顾有加，并不是想从官人身上找些好处，只是纯粹尊老礼让而已？
若是这般，此童生的贤、能均属上乘，只可惜圣贤书背得很顺溜，践行圣贤之道也到位，只解读书中道理和述说志向的句法，却简陋幼稚得几乎可笑。嗯，小子几次称呼“老师”，却像是信口而为，并没流露拜师的意思……
那边，人都救出后不久全部顺利记录在案，卢判官对顾桐流露出毫不掩饰的欣赏，也不夸他想妙法救人，以及文书谙熟笔记流畅，只问道：“水退之前本官事忙，这几日再难寻隙照拂你。不若随本官回信州城略候，水路重开便命人送你回故里，如何？”
短短相处，顾桐佩服欧阳必进的本事，也由衷尊敬这位官员，恭敬道：“正当灾殃，再不敢多麻烦官人，小子只求随判官同路回城就好。到信州城还要寻父，归期难定。”
卢判官点头，旁边汪里正争道：“秀才救我村里许多性命，我等俱各感恩不尽，哪里还需麻烦卢老爷？只消水退，我们村派人划船送小哥回玉山县，一日便往返，极是便宜。”
顾桐忙谢他好意，直说还要找老父，要是会和了顾九还寻不到合适的航船，再来麻烦乡老。
这时，所有受困妇孺都已救回，最后一竹筏过去拉绳子的青壮也靠岸了。众人见卢判官要起身回城，纷纷上前行礼拜谢欧阳必进援手，纷纷对顾桐道谢，又叩头送卢判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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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城路上，沿途只见河塘倾颓，四下里聚涌灌流。地势低洼的地方只看得见房屋和树梢，桑麻、田稻、什物罄尽，满目疮痍；地势高些的村庄，偶尔看见走失的耕牛、鸡犬惊惶不已。
每路过村庄，见实在毁损严重的，卢判官就劝灾民跟他去信州城外就食，好歹州衙、府衙都有粥棚，可以先熬数日，再回来想办法；但凡看灾情略好些的，就命人叫里正或乡老来询问登记，或报田地淹没、房屋倒塌的，命人查看后记下位置，好布置后续措施。
顾桐理解卢判官的施政策略之后，不但据实记录的速度飞快，还能主动查遗补漏，行事有章法。
欧阳必进冷眼看他行事，以亲民官的角度去考量，越看越满意。只可恨这小子看似聪慧，为人却糊涂——怎么还没求着拜师呢？
顾桐不知道，风度翩翩的同船老头郁闷满腔，就差开口点拨他求师了，注意力却被路边的奇事吸引：路过一处被大水漫成汪洋的渡口，不远处有半倒的房子，有人划着小船，靠在一株老枫杨树的河道旁系缆，正抄根长竹竿站在船上，打捞飘来的财物。那船上堆叠着满满当当的家私。
怕救灾分队的人都太累，一时之间没看明白这人的下三滥勾当，顾桐故意失声惊呼：“咦，这避灾的船，竟堆了许多箱子？”
欧阳必进正慨叹水火无情，转头注意到船，瞬间明白是闲汉趁灾打劫，来捞取财物。
卢判官也瞬间看明白，喝命衙役上前，拖着缆绳把这奸徒拘下船来，当场先仗二十，带回城收监。船上箱笼都有趁灾截获的嫌疑，一体没收原船带走。又命人去唤村里剩的人出来，当众警告，乡里需得有人盯守河道，若再有这等趁灾劫掠的，必需报知县里，或枷号、或收监，再不纵容。严厉约束之后，又教导救人要紧，不得贪图财物。
迤逦行来，事务总是不断，也颇有凭天良自发救人的，卢判官也都命顾桐记名，将来要县衙门口张榜褒奖义民；至于趁火打劫的，根据情节轻重不同处分，又带回两个要拘押，等知州处分。
随行众人再怎么加紧脚步，到城墙脚下时，天已擦黑。
广信府城在信州，众人过来的方向，靠近的是府城南门，正对信江。不远处就是汪洋一片，紧贴河边的一排房子全都淹了，只露出二楼或屋顶，怕是楼板都已漂起。
阿桐第一次见到高两丈多的城墙，不由多打量几眼这四人高的厚实城墙，往半掩的城门看，“广信门”三个大字倒也清楚。城门外还有月城，远眺看不见里面正对南门的巍峨府衙。离外城墙一箭远处，地势略高些的地方，挑得有数盏灯，粥棚前排了长长的弯曲队列。
等着领晚粥的灾民，虽衣衫褴褛、神情呆滞，在衙役、帮办的呵斥声中，倒也勉强算得上有秩序。
卢判官命各街正抽调的民壮散去，衙役原地略等会儿，自己却绕到粥棚后头抽查。
欧阳必进矜持身份，自然不会像顾桐那样捧着记录本颠颠跟过去看，却才猜得到粥棚边，多半送米的推车没人照管，胡乱歪着，堆米包的地方却空荡荡——州县救灾是国家规定的义务，必须执行，但大家都很不喜欢这差使，总是应付场面的居多。
正默默自劝，萍水相逢一寻常童生，纵使此刻分别再也不见，收不到这样的学生，也算不得什么遗憾，天下英才何其多也！可一想到这少年泥泞路中时时搀扶、跪地系鞋，还亲手奉米汤、洗热巾，只为照顾同难老者，品德尤佳，错过着实可惜。忽听路边一架油壁车上脆生生哭喊：“阿父，你回来了！”
欧阳必进知晓是之前分途行路的女儿，赶紧往家人方向走，没料想领粥的队伍忽然乱了，哭喊声不断，竟挤不过去。
顾桐倒是看见了乱源：一老妇扑到衙役队伍后方，对着锁拿来的那划船勾财物的闲汉又哭又咬，口里喊骂道：“老天爷有眼，竟拘来了这恶徒！可怜我闺女，让你一竹篙掀落水里，到哪里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