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范(2/2)
经常吹眉毛瞪眼睛指桑骂槐的,老范知道这女人从小没少受过苦,于是很是忍让她,一般的家庭琐事都由她做主,她是名正言顺的当家人。
婚后的日子是清淡的,又是悲苦的。
女人怀孕要做月子,老范千依百顺地照看她,地里的庄稼活儿全由老范一人打理,老范累得够呛。
女人为他生下了一个儿子,老范高兴得一蹦三尺高。
为了保证儿子的茁壮成长,老范经过深思熟虑之后,再次进城,拉起了黄包车。
一直干到今天。
其实老范心里蛮不喜欢黄包车这个名词的,老范这样想,三轮车就三轮车嘛,干嘛要叫黄包车嘛,民国时候人这么叫,现在的人也这么叫,真是太气人了。
好像叫起黄包车就要低人一等,其实蛮不是这么回事儿。
比如说拉车,客主一般都是些学生或中产阶级的人群,今天的公务员都有了私家车,干部们坐官家车,接待的最多的还是学校的学生和进城的农民。
这些主顾比较好对付,不算太难缠,很少有坐了车不掏钱的。
那你一天能挣多少钱?我问老范。
老范笑了,他说,最多的时候能拉一百多人,进账大概三四百,当然这是市内有了什么大型活动或者是逢年过节的时候,不过基本一天也就拉个五六十块,不景气的时候一天一个人也拉不着。
靠,你发了呀你,一个月快两三千了啊,比白领挣得还多。
哪能啊。老范抽起了纸烟,解释道:虽说一个月能拉个千把百块,可你要不要吃喝啊,要不要抽烟买衣服啊,还有房租,水电费,奶奶的贵啊!除去这些杂七杂八,每月也存不了几个钱。
我和老范逐渐熟络起来,他平时没事就到我屋里来坐会,我就把堆在书柜里的报章杂志借给他看,并且放音乐给他听。
老范听一些流行歌曲时,常常翘着二郎腿,口里面念念有词跟着哼哼,一副十分陶醉投入的样子。
我偶尔也到他的屋子里坐坐。
房间里很杂乱,看来他不是一个善于打扫卫生的人。
一张四方木桌,一盏白炽灯,一条毛巾,一个脸盆,一张床,此外,也没有什么值钱的东西了。
我曾对老范感叹:我本以我那儿像猪窝,没有想到我们半斤八两!
老范这个时候会显得很尴尬,却并不觉得如何丢人,他说,我就是这么一个邋遢的人,从小养成的,想改也改不了啦。
夏夜酷热难当,蚊虫见缝插针地叮咬,着实让人受不了。
我在床头安装了一个小型电风扇,不分日夜地吹,可还是经常热得睡不好觉。
老范的情况也好不到哪里去。
有一阶段,我俩一起睡在房顶,一人垫了张草席,看着天空闪烁的星光,天南海北的穷侃,侃着侃着就入睡了,并且睡得很香。但是每次早上醒来,身体都要被露水打湿,并且多少有几处拜蚊子所赐的红疙瘩。
秋季到了,老范出车的机会也就少了,白天跟几个车友打牌,晚上八点多出车,夜里两点才回来。
每次走过坡度特陡的楼梯的时候,他都故意放慢步伐,我知道他是为了我能睡个安生觉,不想打扰我的睡眠。
但是他不知道我的习惯,我是放学以后立马睡,十二点准时醒来,然后做点饭填一下肚子,开始读书。我在夜里读书,图的就是那份宁静。这样才能够深入,才能够忘我。所以我几乎每次都能听到老范细微的脚步声,我知道,他是好人,真的很辛苦。
冬天到了,北方常常飘雪,我们这里更是下雪下得频繁。
我记得很多时候我放学以后都是踩着厚厚的积雪蹒跚着走回住处的,也不小心滑倒过几次,摔得虽不重,可总是会把我的衣服弄湿弄脏,而我又是个赖人,三天不洗一次衣服的。这很痛苦。
老范这个当口表现出了他的勤劳和热心肠,门前的积雪几乎都是他打扫的,他每天很早都起床,抡着把长龙似的扫帚,东一下西一下,把积雪奋力地往两边分开,显出一条道路来。
我一度纳闷,这何他自己门口的雪不扫,却把大家的扫了,是不是很费解?
后来为了房租的事,他和房东吵了一架。
不过事情很快偃旗息鼓,结果是,他妥协了。
房东一天要加租,他气不过,和她理论,房东就说你不想在这儿住马上搬出去,他就软了,现在房子不好找,又是大冷的鬼天气,于是他只好点头默认了。
天寒地冻,他更是很少出车,他的那辆半成新的三轮车安静地停放在楼下的车棚里,有时候半个月不动,老范连牌也不敢打了,他怕打着打着下顿饭就没得吃了。
我还是每天往来穿梭在学校和租屋之间,读书写字,吃饭拉屎,生活得很平静。
快过春节了,学校也放假了,我准备退房,我要回家。
老范已经几天不见踪影,我向别人打听,他们都摇头说不知情。
再过了一阵子,我愈发地想见老范,我想请他吃顿饭。
我想告诉他我以后不能和他聊天了,我要毕业了,我要回家了。
可是我一直没有再见到他。
我搬出租屋的那天,房东突然对我说,那个老范呀,时来运转,走了狗屎运,他拉一个人去人民广场,那人估计是喝醉了,下了车晕晕乎乎地就走了,手提包却落下了。老范捡了包,兴奋地不得了,立马卖了跟了他三年的黄包车,然后就消失了,八成是回家享福去了。想想吧,他捡的那提包里得塞着多少钱吧?我琢磨着得不下二十万元……
我听了房东一番话,惊讶得张大了嘴巴。
老范是个憨厚朴实的乡下人,这件事如果情况属实的话,对他而言真不知是福是祸。
祝福他吧,以及他的老婆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