叁·镜冢（2/2）
“嗯。”
意料之外的回答。孟婆本以为，说服一个常年扎根于红尘之中的神，突然离开熟悉与爱的地方，会让他很难接受。
他终于弯弯嘴角，打了一个清脆的响指。
部分镜子碎片腾空而起，顺着窗户飘进室内，渐渐组成一片方形的空间纽带，白得亮眼。
纽带虚虚浮浮，里面戛然不同的色彩依稀可见。
秦渌合毫不迟疑地一脚踏进光带里。
自己答应前任仙逝的神明好好管理缄州，那么无论发生什么，他都得对那片地方负责。
他得护着这块地盘。
这是他曾为人臣子的第一准则——
随即，他又像觉得好笑似的摇摇头。
一步之外，海阔天空。
跨过这一步，他可就和他的世界真正断了联系。像孟婆所说，能摆脱前尘，还有旧梦。
这挺好的。不过……
啊疼！
★
阴间的茶馆小二惊讶地看着这个有脸熟却又完全想不起来的新鬼。
不久之前有只流氓鬼在茶馆附近闹事。他开始只是因为不遵守秩序，打伤了几名阴差，大家并没有在意。但后来就算出动清明人事官，也搞不清这只鬼为什么这么大动静，突然发狂乱搞，误伤民众。
西水辖区内的阿飘都人心惶惶，不知道该怎么办。
人事官好不容易出动敛魂锁止住这只流氓鬼，还没来得及汇报工作，就突然被疯鬼一掌穿胸，惨叫一声，消失在原地。
一时间竟没有一只鬼敢动。
因为这是他们第一次见到神官被打散，消失。
他们也是第一次见到可以挣脱敛魂锁的鬼怪。
这只鬼发狂得厉害，双眼通红，不知道什么时候眼角外翻，根本就不像一只正常小鬼的样子。
他不再仅仅是伤人，而是抓过一只旁边吓傻了的鬼，突然张开嘴，就将它一整个吞吃了进去！
鬼群这才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爆发出一阵尖叫，四散逃窜。
茶小二是真的腿软，吓到动弹不得。
他也算是一只有经验的老鬼，排号之余经营茶馆很多年，却从来没有看见除了排到号的鬼转生以外的消亡方式。
现在突然出现一只近代的，穿着白衬衫的新鬼，手臂还突然被这只疯鬼咬上，当然令他无比愧疚不安。
新鬼刚刚消亡，刚刚经历死亡的痛苦，自然应该还怀揣着生的希望与热情。如果就这么不明不白的很快又死一遍，不是太残忍了吗？
“快走！”
茶小二用平生最大的力气推搡这只疯鬼。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哪里来的这样的勇气。
自己不顾魂飞魄散，连永远无法转生都弃之脑后的勇气。
那只疯鬼咬新鬼手臂咬了了半天，发觉根本咬不断，正心烦意乱的时候，又有一只香喷喷的小鬼送上门来，他于是毫不犹豫转向另一只看起来羸弱许多的。
茶小二害怕得闭上了眼睛。
这样死……看起来应该不会很痛？
“退开。”
茶小二惊愕地看见这个戴眼镜，穿着极为现代化的长发男人一把揪住这只疯鬼的后颈，轻声耳语，“我叫你，退开。”
奇怪的是，那只疯鬼这时候却像恢复了意识，看不出人样的脸上居然浮现出害怕的神色。
疯鬼赶快放下手中的茶小二，慌不择路地想要逃走。身为一只鬼的本能，他想要逃走，逃的越远越好，但是自己的身体完全不听使唤，继续疯了似的朝他发动凶狠的物理攻击。
利爪带着骇人的寒气一下一下朝他的脸上抓过去。
秦渌合看着这只怪物皱了皱眉头，思考着空着手似乎很难解决。
就在他思虑的片刻，动作无心出现破绽。疯鬼邪魅一笑，极其灵敏地又是一掌扑抓过来。
秦渌合速度不及。尽然躲过了攻击，爪尖看看从鼻尖掠过，脸边的长发却被削下一缕。柔软的头发飘飘遥遥坠落在地。
他的眼光触及此便突然沉下来。
“你，给我点尖锐的东西。”
“我……我吗？什么东西”
“就能放点血的。”
茶小二来不及想他要这个完全对鬼魂无用的工具干嘛，只是抄起身边散落在地的瓷盘“哐当”一下砸成两半，麻利的递过去一片。
这时候，他看见这个男人开始被咀嚼过的手，已经血肉模糊，依稀可见白骨。
秦渌合毫不犹豫又在伤手上划开一大道口子，令鲜血涓涓沿着手臂流到地上，形成一小段血注。
他闭上了眼睛。
男人的衬衫因打斗变的皱巴巴的，后颈的一道狰狞的，一直延伸到脊背的伤疤在衣领翻飞之中若隐若现。然而……
那道伤疤竟然在他闭眼之后的片刻，突然消失了。
秦渌合倏然睁开眼，黑色的眼眸中似乎有跳跃的血红电光伴随他的怒火在“噼里啪啦”。
还敢当着我的面吃鬼。吃吃吃，就知道吃！
这个只知道吃的饭桶！
流动的血柱在这个时候忽然凝结成固体，反射出尖锐的寒光。看这细长的形状，像是一把长刀。
随着他步伐的移动，刀面上温血凝固成的血痂碎屑四散飞舞，逐渐显露出一把古老的唐刀的样子。它刃尖悬坠的三根银环“叮铃”作响，泛着可怖的光泽。
隔着那只疯鬼很远，秦渌合刀起刀落，破开一道风刃，以极快的速度直直朝疯鬼劈杀过去。
疯鬼居然被打得头昏脑胀，神志不清。
男人就像平常上完课一样单手扶了下眼镜。结果，那眼镜似乎是在之前疯鬼一抓时就出现了裂痕，扶了一下反而掉在地上碎成两半。
他皱了皱眉头，径直朝疯鬼走了几步，抡起一刀就往疯鬼的脑袋砸过去。没了眼镜的遮挡，他眼瞳里跃动的电光越发明亮凛冽。
就像炸烟花一样发出了“砰”的一声，疯鬼消失了。
茶小二目瞪口呆，居然忘记了“鬼居然会流血”和“不是只有神官才能灭鬼”的两大铁律，对这只新鬼崇拜的五体投地。
秦渌合的目光又落回那一缕地上的黑发。他握刀的手随意一甩，那把不久前还大杀四方的唐刀居然就这样又化成纷纷扬扬的血沫子，飘散不见，与先前的作战痕迹完美融为一体。
最后，他只是惋惜地抚了把颊边突兀的短发，整理下白衬衫，有意无意将后颈遮得严严实实。
“喂，你。”
茶小二疑惑指着自己，“……我？”
“以后别犯傻了。”秦渌合面无表情地地转过身去，“只要是鬼，受伤，就很疼。
没有去管茶小二，他看到有鬼路过，于是赶忙走过去询问正事，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
茶小二看着秦渌合的背影渐渐消失在转角，狠狠地瞪大眼睛。
★
“您好。请问您知道判官殿怎么走吗？”
秦渌合友好地笑笑，眼角的泪痣让这个不久前大杀四方的“新鬼”看起来柔美极了。
路过的鬼穿着一身沾着墨迹的白袍，髻间插着一只造型精美古朴的软笔。他看起来颇为严肃冷情，看到地上的血迹，表情也不为所动。
“不用找，我就是判官。”他的声音很直很冷。
秦渌合感觉自己的假笑龟裂了三秒钟。
“恰好，本官也正在找你。”